4.第 4 章
除了周末，苏佩佩的父母一般不在家里吃饭，一日三餐都在政府食堂里面吃。晚上，苏佩佩做了两个菜，和奶奶吃了。
南方的八月很热，大家都喜欢在睡觉之前，在屋外乘凉，闲聊。
吃完饭，苏佩佩收拾完碗筷，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发呆。这种时候，要是赵达林能过来，陪她坐着，说说话，她会高兴一晚上。但是今天，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不想和人说话，静静地去想一些别的事。
赵达林来了，见苏佩佩还是不怎么理他，有些讪讪的，提前就回去了。
两家人住的很近，走路不过五六分钟的距离。过了不久，赵达林的母亲孙蓉来了。一来就问：“佩佩，你好些了吗？”
苏佩佩连忙去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
两家人闲聊，先说苏佩佩这一次闹出的这件事情，外面怎么议论。孙蓉叮嘱苏佩佩以后不能这样了，说：“有什么话，要好好说，你们都是读书人，都是懂道理的。再大的事，也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苏佩佩有口难辨，只得点头。
苏森利羞得无地自容，嫌弃地看了苏佩佩一眼，说：“这一次就已经丢尽了我的脸，下次还这样，看我不打死她。”
苏佩佩已经23岁了，被父亲这样说，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说着说着，话题就说到了两人的婚礼上，意思是现在两人都工作了，也该把婚礼办了。苏森利说，过两天找个懂黄历的人，看一看，下半年什么时候比较好。把日子定下来，这样两家人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等到孙蓉离开，苏佩佩见不得不摊牌了，才试探性的说：“我不想和达林结婚了。”
一家人都听得很清楚，还是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不可思议地望向苏佩佩。
奶奶最先说话，她虽然腿脚不便，耳朵还很灵敏，说：“佩佩呀，可不要乱说。”
那些目光要杀死她，苏佩佩这才改口，心虚地说：“我的意思是暂时不和他结婚了，等他三年后，从广州回来再办。”
“我看你真的是被鬼附身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苏森利反应过来，大骂道，“他愿意娶你，你就谢天谢地吧，你不和他结婚，你这副鬼样子，那个有正经职业的人会娶你？”
以前父亲每次这样骂她时，苏佩佩就会自动把这些话屏蔽掉，不让它们进入自己的心里。而这次，她迟了一步，那些话还是进入了心底，刺痛了她，鼻子一酸，泪水就掉了下来。
林丽语见苏佩佩哭了，也说：“佩佩，这次是你不对哦，这种话不能乱说，要是达林听到了，会多想的。”
所有人都在乎赵达林的想法，没人在乎她的。
“我肯定是不同意你们去广州的，做老师多好，铁饭碗，不管时代怎么变，老师总是需要的。”苏森利说，“但是，如果达林真的要去广州，你也办了停薪留职，和他一起去。”
“我不会去的。”苏佩佩大声说。
“你不去，他出去三年，就算结婚了，他以后发财了，还是会回来和你离婚，现在离婚的人越来越多了。”苏森利说。
“所以我不和他结婚了。”苏佩佩听到“离婚”这两个字，再也忍不住了。是的，他们会离婚，而且不止离婚那么简单。
“你……”苏森利被女儿顶撞，气得要去打她。
林丽语把苏森利拦住，厉声对女儿说：“佩佩，你今天发什么疯？这几天，你都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出门都没脸见人，你还不肯罢休吗？”
苏佩佩一直听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苏森利已经多年没有打过她，只是在言语上骂她。真要打起来，他也生疏得很，林丽语一阻拦，就收了举起的手势。
“你不和他结婚，他中学大学，我为他花的那些钱，都白花了吗？”苏森利坐回椅子上。
赵达林上学时，家里经常拿不出钱来，孙蓉就跑过来找苏森利借。苏森利想着赵达林是未来的女婿，出息了自己面上也有光，陆陆续续资助了一些钱。
“你叫他还给你，他现在又不是还不起。”苏佩佩说。
一句话又让苏森利火冒三丈，说：“你……现在的钱和以前能一样吗？十年前的一百抵现在一千还不止，我把这点钱要回来有什么用？”
“佩佩，钱是没多少钱，但是那时候我们供你和你哥哥念书，已经没有多少结余了。给达林的那些钱，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想的也是他是你未来的老公，才给的。现在去要，拿回来的钱，和当年不能比不说，还撕破了脸皮。有什么意思。”林丽语耐心地解释。
苏佩佩想说，那我帮他把缩水的钱补上。但是不敢说，说出来必定又是一顿指责。
“他就是我认定的女婿，你想结也得结，不想结也得结。再说，他哪里配不上你，你不和他结婚，有的是女人想嫁给他。”苏森利说。
“你爸爸说的对。”林丽语赞成苏森利的话，说，“达林这孩子还算个有良心的，现在出来了也愿意娶你。你不跟他结婚，你这个样子，你嫁给谁去。”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被他害的。”苏佩佩小声嘟哝。
“那也是一场意外，不能全怪他。所以说他有良心，真的愿意负责到底。那没良心的，现在有钱了，早就不认了。”林丽语说。
“幸好他有良心，要是他不认，我也不会罢休的，我不但让他还了上学时花的钱，还让他赔你的医药费。”苏森利接过话茬，说，“现在他愿意娶你，赶快把婚礼办了。免得以后去了广州，见了外面的世界，不愿意了，两家人还要闹。”
“什么闹不闹的，达林不是那样的人，佩佩，那种话以后不准再说了。”林丽语说。
苏佩佩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屋里，苏佩佩准备睡觉。她其实有些被父母说动了。在那个梦里，她一生都在爱赵达林，哪怕后面离婚了，她也是爱他的。
现在，看到赵达林，她也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他的怀里，想让他高兴。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恐惧。觉得自己再靠近他，又会走向梦里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佩佩很迷茫，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了一个梦，放弃一个深爱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
苏佩佩坐在梳妆台前，一抬头，又在镜子里看到了脖子上那条疤痕。惨白扭曲的疤痕，在细腻的脖子上异常明显。伤疤从右边锁骨处开始，锁骨处最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然后一路向上，两指宽的疤痕一直引申到右边耳背处。右手手臂上也有，不过不太多。
万幸，脸上没有。苏佩佩突然不觉得这块疤痕有多丑陋难看。经历了耳聋和腿瘸，一块疤痕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在她的整个青春期，都在为这块疤痕自卑，做事不自信，畏畏缩缩，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在她内心深处，她也和家里人一样，认为自己配不上赵达林。他能娶她，是他的慈悲，应该千恩万谢，百依百顺。
这块疤痕不算什么，没那么可怕。后面很多人都对她这样说。是谁呢？是田宇，还有他的家人。
田宇？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这块疤痕也和赵达林有关，当然，就像林丽语说得那样，不都是赵达林的错，苏佩佩自己也要负一定责任。
那是苏佩佩九岁那年的事。
也是夏天，风和日丽，苏佩佩和哥哥苏清远在镇子外的河里捉螃蟹玩。螃蟹一般躲在石头缝里，两人分工，苏佩佩搬石头，苏清远抓螃蟹。一个下午，抓了大半盆，玩得很兴奋。
突然，苏佩佩远远看到中学生赵达林在河滩上认真地摆弄瓶瓶罐罐，觉得好奇，要过去看。
苏清远拦住了她，说：“不要去，他在做化学实验，很危险。”
不说还好，一说苏佩佩更好奇了。她知道镇上的中学，来了一个化学老师，学校进了一批化学器材，新老师带着学生做实验。中学生们很兴奋，回家总是吹嘘化学实验有多么神奇。
苏佩佩还在上小学，没有见过，不顾哥哥的阻拦，往那边跑。
赵达林一知半解，一边翻看一本从化学老师那里借来的书，一边操作。他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到苏佩佩已经在旁边认真观看了。
等到化学药品突然爆炸，自己往外跑，才看到苏佩佩。回过身来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白光在苏佩佩眼前炸开，迅速窜上她的脖子。苏佩佩没有料到会爆炸，胆小又小，遇到危险，第一的本能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双手抱头。手臂把□□阻挡了一下，没有窜到脸上来，在手臂上炸开了。
如果脸上也有疤痕，苏佩佩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往哪个方向走。
接下来就是苏佩佩撕心裂肺的哭喊，苏清远哭着回去叫家长。然后，苏佩佩被连夜送到县里的医院进行治疗。
赵达林那年十三岁，在念初三，又是班长，保管着化学实验室的钥匙。因为对化学实验特别感兴趣，周末偷了化学器材，一个人在河滩上偷偷照着书做实验。那是他第二次偷着做，没想到发生了爆炸。事情闹到了学校，赵达林受到了处分，连那个新来的老师也受了牵连。
事情发生后，苏佩佩的父母冲到赵达林家里，要求赔偿。可是，赵达林的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孙蓉一个人拉扯赵达林兄妹二人，已经艰难无比，哪有钱赔偿。后来，苏森利见他们确实拿不出赔偿来，不肯白吃了这个亏。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怕是不好嫁出去了，看赵达林那么出众上进，就让他承诺以后娶了苏佩佩。
孙蓉一口答应了。苏森利这才才罢休。
苏佩佩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回家。
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改变。那条疤痕在初期异常显眼，她开始不爱出门，不爱说话。
最重要的是，她的人生也和赵达林的人生死死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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