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离死别
门外，大雨已经似瓢泼般，倾盆而下。
诸子墨随手拿起一把伞，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冲去，身后是卓云一声接一声的呼唤，诸子墨跑着跑着，那声音就被淹没在大雨中，片刻便听不见了。
机场，机场。诸子墨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雨下的很急，马路上已经积了两三厘米的水，因为天黑，车灯全部亮了起来，诸子墨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红灯、绿灯、车灯，晃得她头晕，此刻，她正焦急地站在十字路口。
突然，一辆红色小轿车停在她前面十米远的转弯处，不断地闪着后车灯，按着喇叭，响了很久，诸子墨终于聚焦目光，有一双手在朝着她挥舞，然后，她看到了李曼丽那化了浓妆的脸。
她朝着车跑去，李曼丽迅速地打开车门，把她拽了进去。虽然诸子墨打了伞，但是雨太大，身上还是湿了不少，李曼丽不断地抽着纸巾胡乱地在诸子墨身上擦来擦去。
在诸子墨眼里，此刻的李曼丽仿佛天神降临一般。
“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机场。”诸子墨气喘吁吁地说，任凭她在自己头上脸上身上胡乱地擦着。
听到诸子墨的回答，李曼丽的手停了一下，“去机场干嘛？”
诸子墨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卓然在机场，他要出国了。”
“你……之前不知道吗？”李曼丽有些诧异。
诸子墨咬着嘴唇低声说，“你……别问了，快开车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看诸子墨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李曼丽便也没有再多问，七拐八拐，很快驱车上了高速。高速上到处是水，因为短时雨势太急，积水都来不及排走，前面车灯亮了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刺耳喧闹。
本来车速就快不了，走了不到一公里，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故，车辆开始缓慢行驶，还时不时停了下来，简直慢的跟挪一样。过了大半个小时，拥堵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诸子墨焦急地握着手机，不时地低头看着时间。
因为突降暴雨，机场航班大面积停飞。诸子墨看了官方发布的消息，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延误到现在并没有起飞，还有时间，所以，她一定要赶到机场。
李曼丽看着如此着急的诸子墨，果断地从一个路口转出高速，她还知道一条去机场的路，那条路穿过有些荒废的老城区，虽然难走一些，绕一些，但是人比较少，开快一点的话，30分钟是可以赶到机场的。
李曼丽拐进了这条路，不时地察看车的前后镜，路比较窄，几辆泥头车偶尔穿梭而过。
“他知道你正在赶去机场吗？”李曼丽抽空问诸子墨。
“……不知道。”诸子墨摇摇头，许久才回答。
“那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在醒目的地方等你，这样兴许就能赶上了。”
“我……”诸子墨欲言又止，她低头翻到卓然的号码，愣了一会儿，如果李曼丽知道卓然根本不接她的电话，她却还是这么拼命地赶过去，该作何感想。
“发个消息也是可以的。”李曼丽微笑地看着诸子墨，安慰她道。一开始她就发现诸子墨吞吞吐吐，猜测两个人应该发生了什么矛盾。
诸子墨拿出手机，看着对话框里卓然的奥特曼头像，心里思绪万千，她有好多话要问卓然，为什么瞒着她这么久，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能坦然地告诉她，即使他并不喜欢自己……想知道的太多，隔着屏幕，终究一句也问不出口，一旦出口，覆水难收。
可能她心底里，还是不愿意面对那个结果吧，她更愿意相信，卓然有自己的难处。
她想起卓然的爱情观，稍稍释然了些。卓然跟她说过，爱情婚姻与他，只是完整人生的部件而已，就像车子房子面包一样，是个必需品，但他并不会执着于此。那么，如果给他多些时间，或者当着面给他撒撒娇，哭闹一场，卓然兴许也会接受她的吧。
想到这里，诸子墨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转头看向窗外的大雨，诸子墨想着即将去到千里之外的卓然，他的脸清晰地浮上心头，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这种想念，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地靠近她，甜蜜的，苦涩的，忐忑的。
最终，这种强烈的想念战胜了一切，随着诸子墨的指尖轻击，“等我”两个字便轻盈地跳到了屏幕那头，望着他，望着自己。
下一秒，天旋地转，日月变色。
诸子墨只感觉左后方有什么东西非常大力地撞了上来，李曼丽一边使尽全力打转车头，踩住刹车，一边朝着诸子墨大声喊，“抓住上面的扶手！”
诸子墨的反应很快，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头顶的扶手，身体悬在半空以对抗这股巨大的力量，尽管如此，她还是被这股力道狠狠地摔在了车窗上。最终旋转的车身冲出主干道跨过围栏，冲到了自行车道上，停了下来。
李曼丽大口地吐着气，立刻侧身检查诸子墨，幸好，她在慌乱中两只手牢牢抓住了车窗上的把手，没有被甩出去，但右胳膊因为承力太大而扭伤，抬不起来了。
李曼丽从车窗往后看去，后面的车也刹住了，有惊无险，幸好没有造成更大的事故。
经历了刚才的惊险一幕，两个人愣愣地看着对方，随即默默地笑起来。那一刻，应该是两人第一次心意相通的笑。诸子墨暗想，好像，多个妈也不错。
有时候，拥有，是不被祝福的。上帝想夺走一个人，一次不行，还会有第二次。
一声闷响，一棵大树冠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李曼丽的车身上，车身被压得晃了几晃，车前的挡风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飞溅起的玻璃碎片在雨中起舞，随后，像受了指令般，齐齐地飞向车窗里的人。李曼丽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就在那一刹那，像一只展开翅膀的母鹰，奋力地扑向诸子墨。
稍倾，车身停止了摇晃，李曼丽费力地抬起自己的身体，挪到车前，尽管车前已经狼藉一片，但她也不能往后靠，因为她的背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渣，和着雨水，一片的猩红。诸子墨坐起身子，惊魂未定，便瞥见了这一幕，顿时双手颤抖地不知道该摸哪里，轻轻地哭起来。
“疼不疼？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院。”诸子墨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来扶李曼丽的胳膊，虽然李曼丽方才拼命护住了她，但还是有些小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臂。
“墨儿，我可能不行了。”李曼丽有些喘不上气，她看到诸子墨的眼睛诧异地放大，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这里应该有个小洞。”诸子墨顺着她的手指仔细查看，果然，一个很小的玻璃渣把李曼丽的颈动脉扎破了，血顺着脖颈汩汩流出。
诸子墨慌忙用手去堵，“不会的不会的。”
“傻丫头，堵不住的。”李曼丽喘着气，平静地看着发疯似的用衣袖来堵的诸子墨，突然很感动，任凭她想尽各种办法，然而诸子墨的衣服很快便被染红，她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血，好像此刻受伤的不是李曼丽，而是她自己。
一切都是徒劳，血液像受了蛊惑般从李曼丽的脖子不停不停地涌出，诸子墨终于绝望地承认，自己竟然无能为力，悔恨自责充满了她的心，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他们根本不会遇上这个灾难。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她边哭边摇头，声音哽咽。
“这都是命，不怪任何人，就算不是你，我自己开车也会遇到这种危险。”李曼丽心里十分不舍，眼里也慢慢泛出泪光，“我生了你，但是也抛弃了你，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情，我很开心。”
诸子墨不断地哭喊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我不能陪着你了……”李曼丽心如刀割，眼泪也如决堤了一般。
忽然间李曼丽好像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开始在座位旁边摸索着，但她已经无力抬头了，只得看向诸子墨，“帮我找下手机好吗……这对我很重要。”
诸子墨这才擦干眼泪，可是怎么擦的干呢，泪水混着雨水，只能模模糊糊地在座位底下摸索，幸好手机掉在了座位底下，刚好被遮住了，她立刻捡起手机递给李曼丽。
李曼丽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那头很快便接通了。
“周律师，我是李曼丽，这通话请你录音……我遇到了车祸，伤了劲动脉，快不行了，之前……我的财产一直是你帮我打理，现在我要……立遗嘱。”李曼丽顿了一下，大口吸了一口气，喘着气又断断续续地说：“我死后……房产和其他财产全部归诸子墨所有……对，全部赠与，她的身份证号码是……”诸子墨看着李曼丽报出那一长串，竟连自己也没有记住过的号码，潸然泪下。
李曼丽打完电话后，颤抖着把周律师的联系方式和录音，同时发给了诸子墨和诸威。“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收下，我只希望……你这一生过得……无忧无虑。”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起来起来。”诸子墨哭着不愿相信她真的要离去的事实，那太残酷。她试图搀扶起她，但她尚年轻，还受了伤，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李曼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地流逝，她的声音慢慢微弱了下来，眼里满是慈爱和眷恋，“墨儿……我能这么叫你吗？”
诸子墨拼命地点着头，满身的雨水和着泪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仍一次次做着尝试，想要扶起受伤的李曼丽，但是，受伤的人，此刻已经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丝毫力量，仅有一丝执念尚存。
“我爱你。”这三个字，李曼丽已经无力发出，只做了一个口型，但是诸子墨听懂了。
随着李曼丽的眼睛缓缓的合上，诸子墨徒劳的拉扯终于停了下来，“妈妈！”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李曼丽想必听到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嘴角挂着微笑。
这个突然闯入她生命的陌生女人，这个她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妈妈，此刻，在这漫天的大雨里，血泊中，在自己的面前，走完了她的一生。
生离，死别，李曼丽和诸子墨这对亲生母女的交集，便是十八年前她给了她生命，十八年后，她陪她离开这人间。她们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没有好好吃过一次饭，甚至，连一个温暖的拥抱都不曾有过。
血浓于水，诸子墨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她单薄的身躯，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栗，在那个清冷的雨夜。诸子墨哭的嗓子哑了，声音没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消失了。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雨终于开始变小，前后的车灯不停地闪烁，一大片模模糊糊，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诸子墨倒下的瞬间，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那曾无数次在这个城市呼啸而过的清脆笛鸣，如此动听。
同一时间，机场，因雨势变小，卓然的航班即将起飞。
他收到了诸子墨的消息，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期盼她能来给他勇气，如果，诸子墨能站在他的面前，也许他便有力量来对抗整个世界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诸子墨此刻正在经历人生至暗的时刻，即便是后来诸子墨住了医院，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因为，没有人想让他知道。
检票口，卓然被父母催促着登机，而他，还在不断地四下张望，期待诸子墨下一秒就大喊着卓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奇迹。
等我，这两个字，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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