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至暗时刻
诸子墨第三天便出院了，主治医生唯一开的随身药品就是安定，因为诸子墨自打醒来后，睡眠一直不好，经常睁着眼睛到天亮，幽幽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此，卓云停薪留职，专门在家陪伴诸子墨，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诸子墨出院后休学在家，卓云慢慢发现，她的刺激源还有很多。
比如下暴雨，她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走在路上，她总是下意识地抬头看路两边的树，尤其是那种树冠高大的，便躲着走；害怕尖锐的物品，剪刀、竹签、玻璃碎片，她几乎无法让这些东西靠近她一米的范围；还有车灯，尤其是雨夜里的车灯，那种天气，诸子墨是无法出门的。
卓云每天在家看着诸子墨，她的精神恍惚，不吃不喝，也不和人说话，就经常盯着天花板发呆。
奶奶坐在她身边，她好像完全看不见，常常莫名其妙地流眼泪，几乎每天都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人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一米六八的个头，七十多斤，皮包骨头的，看起来整个人都在飘。
奶奶看着诸子墨这样，常常会自责，她经常抹着眼泪问卓云，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做错了，从前多么活泼的一个孩子，被她毁了。
但是，谁能给她答案呢？因为她的强硬，卓然带着遗憾离开，留下的诸子墨，满身伤痕。
诸威每天都准时回家，陪着诸子墨，但只要诸子墨看见他，总会问起李曼丽，不厌其烦地让他讲李曼丽年轻时候的事情。诸威没办法，只能捡着一些开心的讲，来来回回重复了几十遍，诸子墨就来来回回地听几十遍。
每次她听的时候，都很平和，甚至会不经意地露出久违的笑容，但听完后，却总是陷入久久的可怕的沉默中。
有一次，她终于不沉默了，她看着诸威，眼神无比认真，“你爱过她吗？”
诸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和她生下我？”
“墨儿，爸爸那时候犯了错。”
“所以，你是将错就错，等她生下我，然后再抢过来？”
“墨儿，这不是爸爸的本意。”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如果你告诉我，我可能会原谅你。”诸子墨缓缓地说，看起来平静而固执。
诸威知道，这是诸子墨的一块心病，如果不告诉她，她自此便会关上和自己沟通的门。想了想便下定决心，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我和你妈妈是工作后在学校认识的，我们自由恋爱，感情很好。结婚好几年，发现你妈妈不能生育，你奶奶就非常着急，不是你外婆，是你真正的奶奶，她逼着我和你妈离婚。我不同意，然后她就从老家来到这边，和我们住一起，天天在我们面前念叨。”
诸威顿了顿，继续说，“我很苦闷，有一次同学聚会，喝多了，就跟李曼丽诉苦，告诉了她我们家里的事情。李曼丽是我大学同学，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喜欢我，但那天晚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关系。”
“没过多久，李曼丽就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很害怕你妈妈知道这件事情，就躲着她。后来，她等不及，就找上门来，那天我和你妈妈正好不在，她把事情告诉了你奶奶。你奶奶自然是高兴，逼着我们离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妈妈，然后……”诸威犹豫着，该不该说。
“然后怎么了？”
“然后就服毒自杀了……幸好，被你妈妈发现，救了回来。自此以后，就没有人再敢逼我了。这时候，你外婆出面，和李曼丽谈判，让她把你生下来，然后给她一笔钱。当然，李曼丽一开始也是不同意，但是月份大了，她必须生下你，但自己又没有结婚，在当时的环境下，她没法立足，所以最后她就答应了你外婆。”
“所以，她拿了钱走了。”诸子墨听到这里，幽幽地说。
“那时候，她刚生完孩子，是需要那笔钱的，你不要怪她。”诸威道。
“她走了，就不应该再回来，不应该的。”诸子墨自言自语地说。
“墨儿，爸爸是个懦夫，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李曼丽，更对不起你。”诸威眼圈红红地忏悔。
“不，你很勇敢，你都有勇气自杀。”诸子墨说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诸威看的害怕，告诉了卓云，没多久，卓云便请了心理医生。
卓云请过心理医生到家里来，但只告诉诸子墨是爸爸的朋友，怕她会胡思乱想。诸子墨的状态很显然是抑郁症，心理医生认为她目前的状态已经比较严重，靠心理疏导已经远远不够，必须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卓云听了医生的话，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诸子墨得了抑郁症，便把药品分装在几个维生素瓶子里，平时监督诸子墨吃药的时候，只哄她说不是药。
诸子墨那时候并不会抗拒药品，她跟行尸走肉一般，根本不曾关注这些。幸运的是，治疗了几个月，她的状态有很大好转。
心理医生复诊以后，认为诸子墨主要是因为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导致了抑郁，她还年轻，建议把她送回学校和人群中，让她适应正常的生活，这样忙起来以后，她就不会老是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了。
卓云采纳了医生的建议，在高三学年开始的时候，把诸子墨送回了学校。
但在这之前，她约了田雨禾和李丹阳。诸子墨休学在家的几个月，田雨禾跟李丹阳来过很多次，他们来的时候，诸子墨的精神总会稍稍好一些，会听他们聊学校的事情，虽然话不多，但也会认真的听。
李丹阳带了吉他，每次都会给她，弹一会儿，唱几首歌，沉浸在音乐里的诸子墨，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孩子。
所以，卓云拜托他们在学校帮忙照顾诸子墨，并且叮嘱道，不要在诸子墨面前提起卓然，希望他们能够陪她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田雨禾跟李丹阳欣然应允，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刚到学校的时候，诸子墨很沉默，以前叽叽喳喳聒噪的女生，现在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她不愿意跟除了李丹阳和田雨禾之外的任何人讲话。除了上厕所和放学，她也几乎不离开她的座位。
她不怎么看书，老师在讲什么，都跟她无关，即便是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也只是默默站起来，低下头。其他时间，她总是入神地看着窗外，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幸好有田雨禾跟李丹阳，两个人常常在放学后，带她到琴行。李丹阳唱歌给她听，也让她试着弹吉他，但她怎么都不愿意摸自己放在琴房的那把泰勒，那把卓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所以，李丹阳给了她一把自己用过的旧吉他，她才开始拨弄起来。
不上学的日子，田雨禾总是提前规划好每天的行程，加大了户外和运动的部分，尽量把生活都安排的很紧凑很忙碌，让诸子墨几乎没有时间独处和发呆，然后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渐渐地，诸子墨便能吃能睡了。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诸子墨的状态有了很大的好转，她开始和人交流，即便话不多；她也开始认真上课，之前拉下的课都补了上来；她开始弹吉他唱歌，音乐几乎成为她一半的生命。
总之，诸子墨几乎可以正常地生活了，对刺激源的反应似乎也轻了很多，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
只有诸子墨知道，其实，她还是那么害怕暴雨，害怕大树冠，害怕尖锐的物品，害怕雨夜的车灯，但是为了她身边的人，她尽量装作不那么怕了。
出车祸后，诸子墨几乎没有用过手机，现在，她好多了，才从抽屉里把它拿出来。
诸子墨打开微信，生病后她再也没有发过朋友圈，反倒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卓然，开始定期更新自己的状态，偶尔也会发照片，他终于过上了自己理想的生活。
诸子墨冷笑一声，呆呆地看着对话框里“等我”两个字，还傻傻地定格在屏幕上，提醒着那时傻傻的自己。诸子墨头有些痛，站起来，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因为连同这个手机，都是卓然送的。
卓然这个人，已经消失很久了，连同他的名字，不论是家里，还是学校，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从不提起他。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卓然，在诸子墨的心里，也已经死去了。
而李丹阳和田雨禾，虽然一直陪伴诸子墨走过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但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他们也不会问，或许，诸子墨什么时候会愿意主动说出来吧；或许，她这辈子也不会跟别人讲，因为，那个经历太痛了。
总之，高三那年，十八岁的诸子墨，把自己十二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她心无旁骛地学习和练习吉他，用音乐治愈自己，用学习麻醉神经，这两样，她都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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