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光阴负了韶华
一周后，奶奶80大寿。
诸子墨清楚，自己无论怎么躲都可以，但是这一天，她是必须回家的，而这一点，卓然，也清楚。
奶奶的80大寿定在了酒店，当天有不少人参加，除了各路亲戚之外，还有舅舅家商场上的朋友、同学等等。
诸子墨明白，这次寿宴名义上奶奶是主角，其实真正的主角是卓然，舅舅必定是要在那天把他的人脉圈子悉数介绍给他。
下班后诸子墨在公司踟蹰了很久，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了，才拎着给奶奶的礼物往酒店去。
半山酒店，坐落在落英岭的半山腰，山上空气好，幽静，但是车不能开到门口，还得步行走一大段台阶，才能进入酒店正堂。
诸子墨下了车，抬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台阶，有点脑壳疼，没办法，爬吧。
幸亏她个子高，平素不穿高跟鞋，所以爬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吃力。
但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走的心惊胆战，因为她知道，路的那头，必定有个人等着她。
然而，相遇总是不可避免，或早或晚，或者，就在此刻。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初夏夜晚，诸子墨拾阶而上，不一会儿便抵达了大堂外的广场。
华灯初上，夜色安然无恙，她回头，走过的一路五颜六色在脚下延伸。抬头望，月色浓浓，耳边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此起彼伏。
诸子墨的目光顺着月亮而下，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卓然，就站在离她几米的前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身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影在摇曳。
其实，他早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路蜿蜒而上。
诸子墨顿住了脚步，面对着眼前的人，往事便像堵不住的大坝倾泻而出。
...
最后停留在18岁的那个夜晚，那夜的月光，和月光下的这张脸……如果时间能倒回那一刻就好了，如果不要发生后来的一切就好了。
诸子墨低了头，闭了眼，硬生生地切断了回忆。
谁都没有往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对峙着。
诸子墨心想，就这样站着别动吧，别开口别说话别看他，或许稍倾他便会离开了，像六年前那样。
诸子墨心里苦笑着，等了六年，再见面无非也就这样。
她当年问出的问题，既然六年前没有答案，六年后就会有答案了吗？
隔着逝去的时光，和逝去的人，这样面目全非的两个人，该如何开口问候？
正想着，卓然突然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走来。
他的脚步，如擂鼓般重重地撞击着诸子墨的胸口，沉重且疼痛，但依然令诸子墨紧张慌乱。
她的右手握紧了自己的包带，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卓然站定在眼前，才稳住了心神。
六年前没有好好告别的两个人，此刻，就这样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卓然，还是那样的卓然，皑如山上雪，皎如云中月。
而诸子墨已经不复当初的纯真美好。
她一袭黑色的紧身半裙裹着高挑的身材，笔直细长的双腿下蹬着一双尖头的矮黑靴，右肩上挎着一个有很多小口袋的军绿色时尚旅行包。
长发微遮着她白皙的脸庞，不时在夜风里轻柔地飞舞着。
她的齐刘海不见了，左边眉梢上淡淡的伤疤像一个弯弯的月牙，毫不躲闪地逼视着卓然，月牙下那双曾经爱笑的眼睛不含一丝感情地望向他，眼睛后面是不可测的深渊。
在卓然的眼里，诸子墨是个狠心的人。
六年来她不曾让自己出现在任何人的照片里，卓然真的有太久没有见过诸子墨了，无论他怎么想象，他都想不到那个曾经天真烂漫活力四射的诸子墨，会出落成如今的模样。
六年，光阴负了韶华，卓然负了诸子墨。
六年，在太平洋的两端，隔着挣扎和思念，卓然终于见到了长大后的诸子墨。
而诸子墨身上像阳光一样温暖的气息被岁月抽走了，现在的她，美的桀骜而冰冷。
卓然明亮的眼睛里，泛出了点点星光。
他终于伸出手，微微颤抖着去拉诸子墨。
然而，她躲开了。
她躲开了。
敛着双眉，径直绕过他，一路奔跑。眼里有雾气，背后，是风声。
卓然的手，停在了半空，良久，颓然落下。
从没想过，他们的重逢，竟是这般的光景。
那天晚上，诸子墨利用自己一贯的隐身技能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在角落里，看着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卓然，跟着卓帆在人群中穿梭寒暄。
别人都说他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诸子墨冷冷地喝着酒，果然一个天一个地，是不应该有交集的。
卓然却总在忙碌的空档，扫视着全场，但总是徒劳，因为每当他目光搜寻的时候，诸子墨就立刻埋下头做一只鸵鸟。
拍全家福的时候，诸子墨终于适时地出现，挽着奶奶的胳膊，笑意盈盈地对着镜头。
那一瞬间，卓然突然感觉她又是那个他疼爱的诸子墨了，而一旦离开镜头，她立刻又变回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孩。
拍完全家福，结束了熙熙攘攘的虚情假意和曲意奉承，整个餐厅终于安静下来了，开始用餐了。
一大家子围在奶奶身旁，卓然和诸子墨分别坐在奶奶的两边，看得出来，奶奶很开心。
一会儿摸摸诸子墨的头，一会儿拍拍卓然的肩膀，尽享天伦。在卓帆的提议下，一桌人举杯庆祝。
落座后。
“儿子，女朋友什么时候回国啊？”方佳玉满脸笑意地问，“她要是回来了，我们这个家又多了一个成员了。”
卓然顿了一下，目光飘向对面的诸子墨，然后又收回来，“过段时间吧。”
诸子墨面上看不出表情，专心地吃着她的东西。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卓帆道。
“...先创业再说吧。”卓然似乎并不想谈太多。
“成家立业，男人都是先成家才立业，这样后方稳了，才能毫无顾虑地去创业啊。”
奶奶补充道，“何况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你有责任的，我还想早点抱个重孙子。”
“奶奶，你还这么健康。”卓然给奶奶碗里夹了菜。
“卓然，辛意的父母你见过没？”
“嗯……打过一个照面。”
“他们家看起来有背景哦，你清楚吗？”卓帆小声说。
“上次见她，说是她家住在龙潭，那是什么人住的地方，你们不知道，我们可清楚。”
“我不清楚，没聊过。”卓然并不想深聊的样子，回答的简短。
“我告诉你们，那可是政要聚居的地方，况且，我见辛意的气场，那根本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方佳玉神秘兮兮道。
“要是你们能成，那我们家的企业和你以后的事业，都是一片坦途啊。”方佳玉说着，目光扫过诸子墨，落在了卓云和诸威身上。
卓云和诸威瞅了眼女儿，嘴上附和道，“恭喜你们了。”
“好了，别谈这个了。”卓然极不耐烦地向母亲投了一个够了的眼神。
方佳玉终是闭了嘴，一时无话。
“奶奶，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从头到尾沉默着的诸子墨，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打开来，一只碧绿的手镯，上面还有些许隐隐的血色，一看就是上好的翠玉。
诸子墨当即给奶奶带在手腕，嘴巴甜甜地说：“奶奶你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好，好，我一直陪着你。”奶奶摸着诸子墨的小脸，心疼地说，“都瘦了，工作太累了吗？”
“没有，奶奶你不知道，现在流行小脸呢。”诸子墨靠在奶奶肩膀上撒娇。
然后抱着奶奶的脸亲了亲，站起身说，“奶奶，舅舅舅妈，爸妈，我住的远，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卓然稍顿了一下没做声。
众人首肯，诸子墨背起包，回头朝着奶奶，“奶，过几天我再回来看你。”
“好，要常回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奶奶老了，但她心里也跟明镜一样。
诸子墨从后面抱了抱妈妈，便转身往外走去。
“我去送送她。”卓然忙起身。
“卓然你坐下，这么多客人呢，下次吧。”方佳玉不悦。
“很快。”卓然没有理会方佳玉的呼喊，径直地往外跑。
那天，他没有追上诸子墨，她躲起来了。
那么大的酒店，那么大的广场，诸子墨想要躲起来，易如反掌。
卓然在门口张望了很久，终是看不见她的影子，又放不下身后的名利场，打道回府了。
看到卓然失落地回去，诸子墨方才出来，踩着来时的路，一级一级，心中思绪万千。
这边，卓然回到座位上，大家正在聊诸子墨。
“墨儿也不小了，长得也不差，怎么没听说过她谈朋友啊？”方佳玉朝向诸威。
“额，她跟我们说的少，也不是很清楚，孩子大了，随她吧。”诸威抬眼看了卓云道。
“女孩子呢，还是要帮她把把关，该管也得管，她一个人在外面住，已经很自由了，万一被人骗了，你说该怎么办？”方佳玉又道。
“我相信她。”卓云不喜欢听这话，转念一想方佳玉真实的担心，便道，“我们家墨儿，追的人可多了，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还让我劝她找个男朋友，省的别人惦记。”
“哦，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方佳玉讪讪地住了口。
卓然不说话，琢磨着话里的意思，关于长大后的诸子墨，他了解的太少，又不能问，只能听着。
心里默默地揣测，诸子墨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但令他最懊恼的是，他和诸子墨，刚刚还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但等她离开了，自己却再也找不着。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问一声，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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