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 洪承畴 五
第068洪承畴（五）
意识形态这玩意，维护的是整体道德舆论评价。
意识形态管不了个别人变节投降，却能管得了变节投降在评价中是恶是美——满清受了洪承畴的好，转身就把洪承畴编入贰臣传，非是寡情薄恩，而是不如此不足以维护王朝统治。
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意识形态则是统治阶级缔造的大众舆论正义。
意识形态本质是一种维护利益的工具，关键是用它的人：共产主义可附庸控制他国，资本主义、民族主义也可附庸控制他国。
意识形态是必不可少的。
意识形态混乱后果，标准时空历史里共和国理当深有体会。舆论斗争往往只能围绕国家主义民族主义，骂公知损害国家利益民族利益，骂某国坏骂某国侵害己国，却终不能如五十年代那般从根本上豪迈否决某国制度，反而诱发如“我知某国不怀好意，我知某国不愿我国强盛，但是某国越不愿我国崛起，我国为了崛起不就越该学习优秀制度嘛？”等等争执。所幸三十年来共和国经济一路攀升，不断坐大蛋糕挤走现实矛盾，如果当时改革失败，经济三十年停滞或倒退，那才叫恐怖。
这，还只是小混乱！
儒家意识形态，是小农经济意识形态，再抨击也无法更改其长存世间两千年现实。
小农经济与工业经济截然不同，两者有矛盾之处，也有相通之处。长远来说，儒家意识形态必然大幅度改革才能适应工业社会；短期来说，工业革命离郑义还有一段时间，过早摈弃儒家学说又不能提出适合现状的新学说，只会导致意识形态大崩溃、人心混乱，不利于政权统治。
郑义在意识形态方面有自己想法，听了洪承畴谏言毫无半点触动，但是他总觉得洪承畴似乎话里有话。
郑义想了想，模糊回答洪承畴：“新学科举设有四科，数学两百分，文学两百分，人文学三百分。文学、人文学两科皆是儒学延伸，有四书有唐诗宋词明八股，何谓弃本乱心？”
洪承畴立即追答：“新学既然同是儒学，大将军为何摈弃前明学子？”
不等郑义反应过神来，洪承畴语速超快解释己意：“科举开创之初，唐太宗得意说，天下英才尽入我毂中也。诗词经义策论，皆是笼取天下英才之法，历朝赖之安抚天下。八股弊端诚多，难以尽取英才，可是中上英才求官从不避难，八股敲门砖手到擒来。请大将军准许罪臣傲慢自夸，罪臣虽是大将军手下败将，可只要给足救灾粮食，率军击溃三十六营流贼易如反掌尔。罪臣一介书生，统兵攻伐比上固然不足，比下却能绰绰有余，前明其余俊才又岂尽弱于罪臣？前明举人进士中才，可助大将军镇抚地方，亦可助奸贼祸乱地方。为大将军计，当即时传令四方，准许前明举人进士不考新学即能入仕。”
郑义恍然。
洪承畴谏言真正目的，原来是那些八股文举人进士。
新学之论、大艺小艺之论，全是套话之辞，真够聪明和识时务的。
洪承畴汉奸归汉奸，本人能力还是有的。其实也很好理解，就如标准时空共和国多少人盼着卖国投奔美利坚，可惜美利坚却常常懒得发他一张护照，即便收容了也只当作小卒使用。毕竟谁都不傻，没有必要养闲人养逗比。似洪承畴这样卖国就能被重任，必然是他的能力足已匹配他的官职。一念至此，郑义对洪承畴投鞑反感渐渐消散，嗯，洪承畴还是可以用一用的。当然，凡是考验道德考验节操的职位，绝对不能给洪承畴，毕竟标准时空历史已经证明，洪承畴的道德节操即便不是负数，也肯定没有二两重。
再考虑洪承畴谏言，仔细想想的确如他所说，既然工业革命还有一段时间，既然短时间内不必摈弃儒学意识形态，那些抱着八股科举敲门砖的举人进士也有必要笼络一番。
郑义顺着洪承畴语气说：“卿言甚合吾心，奈何前明官宦视我等为乱臣贼子？”
洪承畴额头抬离地面，义正辞严说：“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大将军，禹舜也；前明仕宦，有苗也。崇祯四年五年时，明德衰而未颓，大将军武功初鸣，德政未立，前明仕宦不服乃属常事。时至今日，大将军救灾救民，生人千万，德厚情深，前明仕宦安可不弃商归周？”
唔，真会拍马屁，张口就拿尧舜来夸。
郑义点点头：“即是如此，我就给你一个任务。山西行省太原府代州县孙传庭，其为……嗯，万历四十七年己末科进士，天启年间辞官归家，我挺看好他的，你不妨试试说服他改投我帐下。”
洪承畴顿首：“罪官定不辱命。”
郑义想了想，又说：“本月十六日，我将建制称王，筹办内阁六部，届时你且列位吏部，嗯，领吏部侍郎，全权统筹前明仕宦举子归降事宜。”
洪承畴也不推辞，恭恭敬敬连续三拜：“罪臣谢大将军厚恩。”
郑义颔首微笑，和声和气说：“起来吧。”
洪承畴听令直身，可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立姿，遵循朱明朝廷觐见皇帝规矩不敢直视郑义。
郑义素来坚信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的理念，自己不懂朱明科举具体运行就主动询问洪承畴：“既欲笼络士子，可否以本年为限？本年以前朱明功名皆可承认；本年以后功名待议。”
洪承畴谏言说：“前明科举，三年一考，上次为崇祯四年，今次为本年。若以今年为限，今年进士王上用还是不用？若用则晋陕豫三省失望，若不用则失之以信，甚为不妥。不若前推至崇祯四年，崇祯四年进士皆可用，崇祯七年进士则仍以举人功名用之。”
郑义想了想，点头说：“甚好。”
洪承畴见郑义广开纳言路，不禁多谏言一句：“英才之路不能断绝，八股旧科既罢，新学科考也须尽快补上。下官曾略读蒙学五卷、中学六卷，文学人文学多杂，自然学多怪，数学多难，诚然不易县县同考。然而，天下人非尽是生而知之者。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王上当许士子慢慢学来，行先易后难之道，三年一考，渐次录取新学生徒。”
郑义略略犹豫，斟酌半晌决定向洪承畴透露一点想法：“新学科举，我是这样想的。乱世初定，军功官极多，再加上前明仕宦，必然是官少僧多局面。明初洪武皇帝扫荡九州，洪武四年开考，次年旋即停办科举，直至洪武十八年才举办第二次科考，想来就是难以解决军勋官问题。吾令新学学问偏难，也是如此考虑：平定九州之后，前十年留给勋官降臣，等勋官降臣年老留出空闲，新学生徒正好结业结伴。洪卿觉得如何？”
洪承畴答说：“前明洪武帝暂罢科考，是因为蒙元粗蛮荒废文事，骤开科考一时也无英才应考，南北榜之乱即为此证。前明文事繁华，士子却局限于八股之间，不读史不读诗更遑论数学，骤然全国开考怕也滋生洪武皇帝南北榜之乱。王上深思熟虑，非下官所能知晓，还请王上饶恕下官乱言。”
郑义摆手说：“理不辨不明，事不鉴不清，只要别学东林党纠缠道学，就不妨事。”
洪承畴不禁满脸尴尬。
话说，洪承畴也是东林党呀，骂东林党不是当面骂他洪承畴，哎，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吶。
所幸，洪承畴脸皮厚度尚能安然承受，至于以后，他又不是东林党骨干，想脱离东林党又有何难。
……
洪承畴口中称赞郑义深思熟虑，其实对郑义军功官解释不以为然，觉得郑义当另有深意。只是，自古君王用人之法取决于心，郑义不管何种理由谈论朝官利益分割都是大忌讳。交浅言深是为人处事大忌，洪承畴对郑义认知全部来源于羲生新闻报研读，在确定郑义真正性格真正性情之前，最好策略就是当作没听见，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事实情况亦真如洪承畴所猜，郑义官少僧多言论目的正是挖坑等洪承畴跳。
可惜，洪承畴无节操老滑头一个，哪肯舍身冒险跳深坑。而且有些事勉强不来，郑义只好暂时熄灭念头，吩咐洪承畴退去。
……
送走洪承畴，李定国啧啧称奇：“枉我自夸聪明，竟然被老贼从头骗到尾。瞧他淡然自矜模样，心想纵然不是殉国忠臣，也该是断头老将军严颜，觐见大将军时怎么也该闹腾一番。”
郑义心底冷嘲：“若是人多，他定要闹腾表演一番。”
可惜碍于身份，这些话只能藏在心中，杀驴须待卸磨时，如今九州未定，还不是嘲讽洪承畴等降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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