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 偶遇 一
第104偶遇（一）
洛阳铁路贴着原府城北城墙修建，洛阳蒸汽机火车站也因之选在旧城东北角。鼎革后，郑义对洛阳改造集中在旧城之西与洛水河之南。旧府城由于拆迁成本较高而保留原状，后来跟不上繁华都城日新月异建设速度，渐渐沦落成贫民区。直至铺轨修建铁路，旧府城北部才慢慢恢复元气。
司隶河南府洛阳－开封府祥符－归德府商丘这条铁路干线泰武三十年秋通车，至今已正常运行半年时间。渡过最初的恐慌非议与不理解，铁轨火车悄然无息走入百姓生活，越来越多人选择火车远行——尽管十人里仍有八人不懂火车工作原理。可话又说回来了，不懂工作原理的事儿多了，我还不懂为啥我造出的孩子和你的造出的孩子长的不一样呢，只要这火车能整个儿上去能整个儿下来，就是能用的好东西。
徽商孙绅与好友韩承昶辞别好友，并肩走向火车站。
孙绅自然也不懂火车工作原理，但由于行商需要早就变成火车常客。
孙绅此时正抱拳感激韩承昶：“多谢韩兄引荐，多谢韩兄引荐。”
韩承昶客气回礼：“孙兄客气啦。天子复兴稷下学宫，就是号召生徒百家争鸣，这商也是百家之一。说起来，归德府之商丘，商丘商丘商之丘，岂不正好喻指宋商复兴？孙兄广办会馆，接济寒士，正是国家需要之良商。没有我引荐，艾少卿也要会见孙兄。”
孙绅说：“孙某晓得自家几斤几两。艾少卿堂堂首辅之子，又是太子近臣，没有韩兄引荐，如此人物哪是我这等小商小贩说见就见的。”
两人口中的艾少卿即为艾景熙之子艾延恩，现任职鸿胪寺少卿。
韩承昶笑呵呵高捧孙绅：“孙兄若算小商小贩，那天下还有几人配称豪商？”
孙绅少有的坚持己见，自谦说：“我自家事自家知道，若非遇见贵人点拨，孙某早就破家亡户被人吞掉啦。”
韩承昶说：“来洛阳前就听你唠叨贵人贵人，有我稷宫北社帮忙，找到没有？”
孙绅摇头：“我拜托稷宫北社帮忙找遍洛京周姓豪门，可惜仍没能找到贵人踪影。现在想想，贵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会随意吐露真名？所谓姓周，怕也是假的。我姓孙，老仆姓李，‘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分明是百家姓随口编的姓。”
韩承昶笑说：“也没准是孙兄祖上阴德，神仙变的贵人。”
孙绅、韩承昶说说笑笑走近火车站口。
韩承昶摸出两张黑色纸卡，向孙绅介绍说：“洛京不比归德府，车厢次次爆满。洛京向东，特等车票不明卖，没有特别批条，再有钱也别想买到特等车厢。这两张批条是艾少卿特批，持之比照从四品知府待遇。”
韩承昶一边向孙绅展现艾延恩对他重视，一边走向特别窗口递出黑色纸卡：“全程，到归德府商丘站。”
然而铁窗内的售票员却没有伸手来接黑色纸卡，歉意拒绝说：“两位老爷，抱歉，今儿明儿后儿的特等车厢都卖完了。”
韩承昶先是一怔，然后向售票员怒吼：“下一辆火车没有特等车票也就罢了，今儿明儿后儿连续三天都没有，你当我刚从荒山野岭回来啊？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从四品知府待遇的黑卡。”
铁窗里的售票员冷静飘来一句回答：“皇妃归宁省亲，两位老爷慎言。”
韩承昶顿时失语：“呃？”
韩承昶尴尬讪笑，连他紧紧抱着的大腿艾延恩也得对皇家贵戚毕恭毕敬，他怎有胆儿和皇家贵戚争抢车座。
孙绅知机缓解气氛：“一等车厢呢，一等车厢还有吧？”
售票员答说：“两位老爷，抱歉，只剩一个铺位了。”
韩承昶恼恨拍了下砖墙：“真是霉运，咱们要不等下一辆车？”
孙绅掏出怀表瞧了下时间，摇头说：“等下辆车就要熬夜了，要不咱俩守个下铺撑到归德府吧？”
韩承昶没有意见。
就真正实力来说，韩承昶钱财权柄皆远逊孙绅，仗着熟悉洛阳权力网才能与孙绅平坐平起。黑卡炫耀他与鸿胪寺少卿艾延恩的关系，亦是委婉向孙绅证明实力的一环。韩承昶眼里，孙绅非是任他揉捏的肥羊，而是蓄意交好的潜在合作伙伴。
……
除了空气质量较差，一等车厢的条件相当不错。
蒸汽火车是新生事务，票价与帝国人均收入相比极其昂贵，坐次一等车厢就得消耗常人半年收入。当然，富人终究是少的，所以火车自然而然采取等级制度，给多少钱坐什么样的座。似特等车厢，大抵预订给豪富高官，数量极少；一等车厢是普通富豪；作为缓冲的二等车厢面向中上收入阶层，二等车厢之后条件猛然恶劣，车厢车顶乱七八糟挂满活人，再现标准时空历史里的印度孟加拉奇葩外挂的魅力景色。亦是因为一等车厢与特等车厢专供富裕阶层，火车运行部门千方百计提高服务水平，在有限条件内做到尽善尽美。
凡此种种，火车车厢等级无形成为身份象征。
韩承昶挤入车厢，或许故意或许本能，假借自矜怨骂显耀身份：“一等车厢真他玛挤，早知道晚三日再走了。”
这话，韩承昶也就嘴上说说。
事实上，韩承昶年前来洛阳买的就是三等车厢的站票——裹着棉袄坐在车顶迎接呼啸冷风，下车就晕乎乎倒向病床。
与骂骂咧咧的韩承昶相比，孙绅神情淡然，心情平静。已是熟客的孙绅简单了解车厢潜规则，号称预订给豪商高官的特等车厢其实并不特等——火车对谁都不免费，而高官薪水并不丰厚——有钱有闲时间又愿意坐火车受苦的毕竟是少数，无法支撑起特等车厢运行利润。绝大多数时间，特等车厢都是特权行贿，尤其铁路部门内部行贿与向外界行贿，实质收入甚少。据说，新出厂的列车已经裁撤了特等车厢，将服务标准退回一等车厢。由此可见，所谓特等车厢纯属鸡肋玩意，没什么好羡慕的。
列车哐当哐当跑了起来。
该列车一等车厢布局，上下两层卧铺，横放两侧靠墙，通道留在中间。
韩承昶闲坐不住，忽而撞了撞孙绅，指向前方：“瞧那，上下铺都没人。”
孙绅循声望去，推测说：“忘了上车？”
韩承昶站起身：“我去瞧瞧。”
韩承昶深知人靠衣装道理，先拿出鸿胪寺特批黑色纸卡，才指向空位询问列车员：“人没上车？”
列车员指向特等车厢方向，略带神秘表情的微笑解释：“老爷，这是特等车厢贵客，锦衣卫特别预订的。”
韩承昶猛的打了寒颤。
与前明飞扬跋扈鹰隼缇骑相比，国朝锦衣卫由明转暗，变为皇家侍卫与特别情报部门。可是毒蛇毕竟是毒蛇，藏的越深越令人提心吊胆。尤其韩承昶游走洛阳各衙门，常常为各色人等穿针引线，最怕的就是锦衣卫突然上门。
韩承昶迟迟后悔：“怎就只想着与贵戚同车的荣耀，却忘记锦衣卫了呢？”
韩承昶后悔间，列车员突然低头并小声提醒：“老爷，锦衣卫来了。”
能拿从四品批条的贵客与赫赫声威的锦衣卫，都是列车员眼中的大老虎，不敢随意轻视任何一方。
韩承昶下意识转望特等车厢，却茫然发现车门并无动静。韩承昶刚泛起被列车员欺骗心思，背后突然传来孙绅三分意外七分惊喜声音：“恩公？”
……
孙绅恩公对象，正是郑义。
郑义登上火车本欲照例巡游民情，谁想次等车厢的环境竟然恶劣到无法忍受。
二等车厢之下，各色人等紧紧挤在有限空间，汗水与鞋袜臭味混杂，嗡嗡噪杂不弱火车噪声。这种恶劣环境里人都挤扁了，那还有心情走访民情？郑义大惊失色，连忙止步退入二等车厢。然而二等车厢也卖站票，座与座之间也挤满了人，无电灯无空调的基础条件更进一步加重车厢危机。郑义只能一退再退，直至退到一等车厢才能长舒一口气。
郑义微服私访心情，被死鱼般拥挤车厢彻底泯灭。
郑义心里暗骂，不愧是早期资本家，为了提高利润根本不把人当成人，运猪也不是这个运法呀。
千里辛苦跋涉与被猪狗不如的托运，谁好谁坏？郑义陷入哲学思考。
就在此时，郑义衣袖突然被人曳住。
孙绅试探询问：“恩公？”
郑义眨了眨眼，心说你认错人了。
归德府一别近十年，孙绅因为骤富骤贵将郑义面孔牢牢记在心里，反观郑义只把孙绅当作偶遇路人，早忘的一干二净。
孙绅似乎有所觉察，急忙自我介绍：“孙绅孙全礼，归德府，卖棉花的。十年前，泰武二十一年五月，咱们同坐一车，恩公提醒我蒸汽纺织机胜过旧式纺织机百倍……”
听孙绅介绍一阵，郑义慢慢想起十年前旧事。
郑义对孙绅还是有一丁点儿印象的，只是忘了孙绅具体姓名和相貌。
郑义努力回忆仍旧回忆不起细节，只能模糊回应孙绅：“哦，我想起来了，徽州孙绅，好久不见。”
徽商，这是郑义对孙绅的仅存记忆。
;
(https://www.23hh.com/book/219/219652/1678753.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