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 平户行 二
第116平户行（二）
孙绅一对孙孙，男曰孙理，女曰孙忆舒。
少男少女孤坐一角，眉间难掩苦愁情绪。
韩承昶介绍彼此，少男少女中规中矩向郑义见礼，沉默少语。
韩承昶怨念絮叨说：“孙兄之劫，自然怪他激进好赌不谨慎。只是怎么说呢，艾首辅这事办的不地道，孙兄好歹也为他奔波十来年不是？提高修筑铁路准入资格不无不可，但是总该提前打个招呼吧。说起来也怨我，当年就不该将孙兄引荐给艾首辅。艾首辅目光高远，既想开疆扩土名震古今，又想清廉自洁留名青史。包公呀包公，青天大老爷啊，与人为宽，待己甚严，越是替他做事越受歧视。这等品德高人，我辈小民就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或许，不止孙绅被艾延恩坑了，韩承昶怕也被艾延恩坑过，不然不会有这般浓郁的怨气。
……
茶宴结束，韩承昶领着孙理、孙忆舒兄妹回船舱。
孙理闷声闷气质问韩承昶：“叔爷，你不是说隐名改姓不漏行踪吗，茶宴时怎却自曝底细？”
韩承昶和蔼摇头：“不一样，他是你爷爷故友子侄。”
孙理撇嘴嘲笑故友说法，吐槽说：“十八年没见了！”
韩承昶拍了下孙理后脑勺，善意训责说：“叔爷这是‘广撒网，多捞鱼’。晓得么，你爷爷三十年前之所以能挣下万贯家财，就是靠人家叔叔一句话点拨。”
孙忆舒吃惊的瞪大双眼：“吓，还有这回事？”
孙理附和说：“对，我也没有听爷爷讲过。”
韩承昶叹气：“那是你爷爷恨自己瞎眼。十八年前，你爷爷和我再偶遇他叔叔，低瞧他叔叔当时只是锦衣卫百户，吓的连忙缩回倾家报恩誓言。可是也不想想，能一句话赠你万贯家财的，怎么可能真的简单！兴安侯刘宗敏晓得么，堂堂开国十二侯爵，千里迢迢亲自赶奔南直隶办事，结果见了他叔叔，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哎，你爷爷当时后悔的就想撞墙！只可惜，再后悔也晚了。人家说不见你就不见你，仅令南直隶千户所送来几块银圆，打发乞丐似的将我们撵走。”
插播一句，韩承昶纯属自我联想丰富，事实上郑义哪有心思特意打脸两人。
韩承昶叙述的秘闻传奇，惊的孙理、孙忆舒兄妹一愣一愣的。
孙忆舒八卦情结较重，追问说：“他叔叔什么背景，竟能吓的堂堂开国侯爵转身就走？”
韩承昶沮丧摇头：“谁晓得呢。当时兴安侯刘宗敏旧部传言说他叔叔是泰武皇帝田妃之子，可惜后来证明不是，田妃膝下诸皇子的年龄都与他叔叔对不上。而你爷爷搜集资料多方推断，觉得他叔叔可能是泰武皇帝的私生子。”
孙忆舒撅嘴表示不信：“瞎说，皇帝看上谁娶谁，何必委屈孩儿当私生子？”
韩承昶笑说：“一家有一家难处，皇帝也没法心想事成呀。比如说当今天子，民间常常攻讦他不孝，晓得为什么嘛？”
孙忆舒眨了眨眼睛：“传说是因为册立皇后，难道还有隐情？”
韩承昶神神秘秘小声说：“当今天子辅政监国已经三十余岁，纵然立妃立后与老太后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是矛盾已久，怎又会突然闹的沸沸扬扬？我们老辈间流传有另一真相。据说，天子辅政监国之前，因为苦闷不得立许贵妃，哦，当时许贵妃还是许选侍……算了，我也记不太清了，都按照现在的名位说吧。天子苦闷不得立许贵妃为皇后，怅然游走往年与许贵妃相识旧地，途中忽然偶遇一女，不禁怦然心动。泰武皇帝风流倜傥，当今天子也是多情种子，每当苦闷时就尾随远观那女子散心，并为她写了许多诗词。可是结果你猜怎么着，老太后竟然瞒着所有人将那女子转送到泰武皇帝床上——苦恋情人儿，霎那变小娘。就是因此，天子才与老太后闹得水火不容，差点天下大乱。哪怕后来母子和解，天子也从此灰心丧气，名曰垂拱而治，其实是和前明嘉靖皇帝一样宅居深宫、不理朝政。”
孙忆舒眼眸亮晶晶的：“真的假的？”
韩承昶挥挥手，总结说：“谁晓得呢，天家的事只有天家清楚，咱们都是瞎蒙。和你说这些，目的是证明皇帝也有难处，说不得周南节就是泰武皇帝私生子，比如某大臣被戴了绿帽？好了，不说这些犯忌讳的癫狂疯话了。也就出了海，否然锦衣卫分分秒秒教你做人。”
韩承昶停顿半晌，三分犹豫七分勉强说：“忆舒，你听懂叔爷的意思了吗？”
孙忆舒从八卦漩涡里抬起头，茫然不解回望韩承昶。
韩承昶斟酌一番词句，说：“忆舒，明儿有空再见周公子，你尽量与他多说说话。”
孙忆舒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然后豁然醒悟韩承昶言下之意，脸皮唰的一下变白：“叔爷！”
孙理随之挡在妹妹孙忆舒身前，怒气冲冲说：“叔爷，收回你的话，你还是我们兄妹的叔爷。”
韩承昶三分郁闷七分无奈，朝着孙理吹胡子瞪眼说：“瞎想什么的，叔爷是帮闲出身，不是龟公出身。再说，就算我想卖你妹妹，人家周公子要不要还是两说呢。”
孙理不信韩承昶的节操：“不要，你还说？”
韩承昶一边击捶左胸心脏，一边苦口婆心解释：“俩娃娃不知事理，男女的事哪是靠卖能解决的。前明秦淮河顶尖花魁名妓，赎回家最多耗费两三千两银子，你爷爷呢？那是百万乃至数百万银圆的巨债，能买两三千名秦淮花魁、扬州瘦马、大同婆姨。不靠心，不靠情，谁肯拿出数百万银圆替你家脱灾？”
提起孙绅背负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般债务，孙理、孙忆舒兄妹瞬间失去锐气。
韩承昶又转向孙忆舒，总结说：“叔爷令你与他说话，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接触接触。‘广撒网，多捞鱼’，指不定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性情不和也没关系，三山五岳乱侃一通，说不定也能像你爷爷那样得到一条珍贵的致富情报。退一万步说，捞不到鱼又如何，他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们仍走我们的独木桥。捞鱼捞不到鱼，在天；撒不撒网，在人。叔爷没有捞大鱼的命，但是绝不敢一日忘记撒网，你爷爷既然令你们跟着我，我能教你们的，也就是撒网的功夫与撒网的坚持。”
韩承昶说罢，挥手示意孙忆舒离去：“回船舱睡觉吧。渔网已经递到你手里，撒不撒出去，你自己思量，反正鱼儿永远不会自己跳上船——自投罗网的傻鱼、呆鱼，估计你也瞧不上眼。”
孙忆舒低头走回自己专属船舱。
韩承昶回望表情纠结的孙理：“想和你妹妹怨骂老天不公，就去找她一起骂会儿吧。”
孙理扭扭捏捏道出另外心思：“叔爷，让我去吧，我替妹妹撒网。”
韩承昶登时气乐了：“你撒网，你捞兔子呢！”
……
海船是燃煤蒸汽轮船，跨海旅程时间约一日半。
入港之前，韩承昶费尽心思又找到郑义：“周公子初来日本？”
郑义点头承认，本时空里的确是第一次。
韩承昶侃侃而谈：“老朽因事来过日本几次，对日本民情风俗略有了解。洛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群宵退散，但是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日本或者说平户就大不相同了。船员刚才警告咱们，说靠岸日本之后，无是莫要离开平户县。周公子可晓得此话真正意思？”
郑义泛起好奇心：“难道不是顾忌日本排华骚乱？”
韩承昶竖起右手食指左右晃动：“这理由是说给内阁官老爷和内陆百姓听的。周公子，你以为日本为什么敢骚乱排华？驻日海军养匪自重而已。”
郑义眉毛扬了扬：“怎么说？”
韩承昶三分羡慕七分嫉妒揭露驻日海军黑幕：“我算一笔帐，周公子就明白了。譬如平户岛的日本熊本藩领内的脱籍武士刺杀案，共有三名在日华商遇难。驻日海军分别照会日本国王识仁、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熊本藩藩主细川纲利，最后如何结案的？熊本藩捕杀脱籍武士凶手及其亲眷好友十人治罪，再协同幕府将军照例赔偿我国45万银圆。45万银圆中，15万银圆是不计入一切账单的慰劳军队费用，简单点说，就是熊本藩藩主细川掏钱免灾行贿；30万银圆中，赔偿苦主一万到三万银圆，上贡二十万，余下七万到九万银圆则以犒赏和消耗名义回拨驻日海军。如此，驻日海军通过此案轻轻松松捞到二三十万银圆灰色收入。”
韩承昶总结说：“日本排华骚乱以来，共有12名在日华商遇难。3人30万银圆，死1人赚10万银圆，死12人就意味着120万银圆到手，这门生意谁不想做？驻日海军巴不得再多死点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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