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 御史吴甡

　　第141御史吴甡

　　清涧县，荒乱尤甚，县中之民，半化为盗，城十里外皆是贼巢；绥德州，与青涧无异，道馑野殍，惨不忍言。

　　“十万银赈济延绥，仅得涓滴之润。”陕西巡按御史吴甡，清醒明白却徒呼奈何。

　　崇祯四年五月初一日，吴甡离别绥德州，马不停蹄赶赴米脂。行至米脂县界，吴甡陡然目光闪亮的下马跑到路边农田欣赏田间绿色，欢喜询问护送他的延绥守备孙守法：“一县之隔，竟然别有生机，米脂难道没有贼乱？”

　　孙守法模模糊糊回答说：“前些日，米脂貌似说退了不沾泥部流贼。”

　　吴甡不置可否，遥望远处山坡谷田：“若能熬到秋收，今年能有几成收获？”

　　孙守法答说：“农谚有曰‘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延绥谷米耐旱不怕贫瘠，再荒旱岁月也收取三五成。唯可恨流贼劫抄成习，每逢夏收秋收，蜂涌下山疯狂残害郡县，眼下的谷子虽然长势极好，却不一定能熬过秋收劫难。”

　　吴甡闻言散去笑容，点头说：“嗯，先救乱然后才能救荒，诚哉斯言。”

　　吴甡登马继续前行，却刻意放慢脚步调查农情，时而叹息，时而颔首。午后斜阳西挂，吴甡等百数骑满面尘灰直往米脂县衙，米脂知县、县丞、主薄及诸房典史早已率众恭迎御史钦差巡视。吴甡热情扶起米脂知县，和声和气询问说：“你便是米脂知县，哪年的功名？”

　　米脂知县略显尴尬回答说：“下官名晏贤，字子宾，止有举人功名。”

　　吴甡点了点头，朱明制度边鄙野县主官常常由举人、拔贡等充任，米脂知县晏贤止有举人功名也在他情理之中。只是，可惜了。晏贤若能有进士功名，他吴甡敢立即上奏京师升职晏贤为御史为巡按为巡抚，可惜晏贤只是区区举人，再有能力也难入一群翰林进士眼界。吴甡心思藏在心底，盛情夸赞晏贤说：“延绥十九州县，唯有米脂荒而不乱，民饥化贼是天性，米脂百姓能忍饥不为寇，必是你劝导有方。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虞诩之谓也。”

　　晏贤不知端详，既莫名其妙又诚惶诚恐：“直指夸言（直指，绣衣直指，巡按御史雅称），羞煞我也。米脂饥馑死者十之六，逃匿为贼者十之四，城外十里即为贼窟，下官唯能婴城自守而已。”

　　吴甡愕然呆住，皱眉追问：“饥馑十之六，逃匿十之四，米脂岂非无民邪？米脂城内安静无乱，城外田苗欣欣向荣，又是何等道理。”

　　晏贤模糊听懂吴甡非是蓄意讥讽，心思瞬间急转：“妖僧妖道法术高深又厌恶流贼，莫非米脂贼乱有了好转？”

　　晏贤试探性乱中取利，说：“我米脂灾荒、贼乱往年更胜青涧、绥德等州县十倍。所幸苍头怜悯百姓苦难，一名漂泊奇人意外来到米脂，锦囊三策教我安定米脂之法。第一策，与饥民歃血为誓，官府免税免粮免役不起灾年酷吏之祸，饥民禁劫禁掠不起兵灾之祸，彼此互相体谅时局艰难；第二策，选拔悍勇，编练民团，厘清饥民盗贼之别，劝慰善民，治罪乱贼，使贼子不得离间官民鱼水之情；第三策，改组僧道会司，令其协助官府劝慰饥民，告知天灾人祸区别。凡此三策，米脂稍稍安定，可惜因为无法准时缴纳粮税辽饷，下官考选非是中便是下，现已被贬斥巩昌。”

　　吴甡点头赞许，安慰晏贤说：“米脂三策皆是良策，有司荒旱年间刻薄逼索粮税辽饷才是恶政。无虑，好好推行三策斩断乱贼源头，我定替你击鼓鸣冤。”

　　吴甡安抚晏贤半晌，迟迟涉及实质内容：“听说新编民团击走了不沾泥流贼，他们驻地在哪？”

　　晏贤回答说：“民团军营在无定河西。”

　　吴甡疑惑追问：“绥德州说不沾泥逃向葭州，民团不在东部布防，怎去了无定河西？”

　　晏贤连忙解释说：“直指有所不知，不沾泥部流贼只是小患，西川流贼本部其实盘踞在米脂绥德边界的双湖峪一带。双湖峪崖窑数百、悍匪数万，稍不小心就能再演安塞之祸，民团不得不常驻河西有备无患。”

　　吴甡暂信晏贤说辞，复问：“民团驻地距离县城有多远？”

　　晏贤回答说：“重峦丘陵不易运输粮草，所以民团就势结寨大河西岸警戒。过了无定河，不远就是军营。”

　　吴甡顺势提出新要求：“延绥救荒之法，当先城守良民以培元气，次荷戈戍卒以结军心，又次则归正降民以示招徕。米脂城池既无失陷之忧，那么安抚军心就是重中之重要事，今日我能否亲眼瞧瞧击退不沾泥部流贼的三百勇士？”

　　崇道军专属于常玉景专属于城隍庙，晏贤一无权限训诫二不愿与妖贼深交，对崇道军毫无影响力可言。面对御史上官钦差要求，晏贤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锦囊三策救危米脂的奇人，如今仍在米脂，直指要不要先见他一见？”

　　吴甡顿时来了兴趣：“必须见一见。”

　　吴甡并没有执意巡视崇道军，晚明传统民团乃至卫所边军都非常混乱，若是不告而访颇有微服抓奸敌意。先和米脂知县打声招呼，米脂知县层层转告民团，民团准备好面子活，吴甡再照例巡视才不会无故得罪人。包括米脂县衙，吴甡也是早早遣人通知然后迟迟到访，此种行径非是无聊摆谱，而是掩盖那些你知我知而不可明说的官场陋习。

　　晏贤口中的奇人，正是他内心非常畏惧的妖僧妖道郑义。皇权不下乡是晚明传统，知县权责本就受到地方缙绅严重制约，似两届两进士的艾氏宗族，晏贤惹不起也不敢惹更没有必要惹。郑义虽然强势夺权米脂，但是由于没有造反欲望，一切文书仍然照例递给晏贤走形式。抛弃郑义神乎其神的妖术流言，真我道在米脂县的地位就像家有内阁大学士级别的强盛宗族，晏贤不敢惹两届两进士的艾氏宗族，自然更不愿惹祸真我道，双方默契保持均衡。至于税收和军权，米脂都乱成这样子了，要这些权力有毛用？安安生生熬过任期，就是胜利。凡此种种，晏贤虽然厌恶真我道，却与真我道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晏贤一边走一边向吴甡介绍郑义：“奇人姓郑名义，是一位游走天下的道士。直指莫小觑他是寻常念经俗道，郑真人文武双全，无须绳索噌噌噌就能爬山数丈高城墙，这是小县亲眼所见。崇祯二年时，郑真人单枪匹马就赶走了混天王部流贼，真可谓神通了得……”

　　吴甡皱眉截断晏贤介绍：“等等，你说这个郑真人有神通？”

　　吴甡对宗教并无恶感，甚至颇喜爱与佛道高士谈论道德逸林之乐。但是和其他儒家学子一样，吴甡讨厌那些向愚民宣传法术神通的妖僧妖道，蔑视其为时刻准备造反的白莲教弥勒佛。晏贤情知吴甡心思，小声解释说：“郑真人与江湖妖道不同，他是有真本领的，区区一年教导，就将常玉景由寻常懦弱杂役**成勇憾三军的猛将。哦，常玉景就是我米脂民团头目，杀伐流贼、安保家乡，绝非闻香教白莲教之类的愚蠢妖贼。”

　　吴甡不信晏贤解释，却没有无趣与他莽撞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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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庙门口，晏贤、吴甡正好撞见郑义。

　　郑义对吴甡有些印象，主要是编号2918时空位面记忆，吴甡弹劾杜文焕冒杀难民等事可是《羲生新闻报》创刊社论的源头。郑义淡笑向吴甡平等见礼，吴甡却不愿放过郑义：“传说真人道行精深，不知有何神通？”

　　郑义反问吴甡：“敢问御史，何谓神通？”

　　吴甡怔了怔，答说：“飞天遁地，超凡入妙，或可谓之神通。”

　　郑义平淡说：“飞天遁地且不说，何谓超凡入妙？其实吧，世人所谓神通，皆是指代某人能办到不可思议乃至无法理解之事。我若拿出某物录你声音留你画像，你是否觉得那是神通？其实这种物件没什么了不起，也没有什么好神通的。国朝火炮，骤然搬运到春秋战国，怕也要被孔丘孟轲当作神通法宝，御史你说是不是？寻根究底，贫道并无神通，只是贫道能办到一些世人暂时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儿，所以才有俗人莽撞认为我有神通。”

　　吴甡懵然数十秒，继续追问说：“真人能办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郑义想了想，说：“御史想巡视崇道军是吧？贫道为御史带路，顺便演示一些世俗眼中的神通。”

　　郑义一路无语，领着吴甡、晏贤，直走无定河河畔。

　　吴甡急行多日早已劳顿不堪，步行走了一阵嫌累不禁怀疑郑义故弄玄虚，不耐烦的迫问说：“郑真人准备为我们演示何种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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