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默契
叶覃抱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走出来的时候，嘴角稍稍地抽动了一下。
方才眉婉将这递给他时，他差点脱口说出自己其实用不到。
但是有一瞬，看到昏暗的烛光下她低垂着的眉眼，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他抬头看了看慢慢已经深重的天色，心里也跟着沉定下来。
时候也不早了，他该出发了。
眉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还没有睡意。
满室寂静下，她心里在想，那个男人应该在厨房睡着呢吧。
这破旧偏僻的小茅屋可没有另外给他的住所，要是不睡厨房，他就只能睡屋顶了。
而且原本就是他主动要留下来的，睡什么地方他自己该有个心理准备。
眉婉翻了个身。
可是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大好，这一天也一直在干活没休息。现在虽还是初秋，但是夜深的时候凉意也是很重的。要是受了寒气伤了身体的根本，那可就不划算了。
她又重新平躺回来。
算了，这么纠结下去，她今晚可就别想睡了。
拄着拐棍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眉婉心里暗暗唾弃着自己，就这瞎操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完全给改掉。
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前，看到里面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的桌上。
眉婉怔愣了一会儿，随即嘴角淡淡笑了一下。
然后，转身，回屋，脱衣，睡觉。
再没半点忧心。
这瞎操心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第二日，眉婉出门的时候发现叶覃已经站在院子里，依旧在劈柴。
脸上没有一丝的疲惫。
她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径直去了厨房，做了顿早饭。
叶覃毕竟是干了体力活，吃饭的时候还是如以往那般生吞虎咽的。
眉婉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一直没抬头。
叶覃吃得多，也快，不久他放下碗，对眉婉说道：“今天我去山上采药。”
眉婉反应过来有些奇怪：“采什么药？”
叶覃：“那日你要去采的药。”
眉婉想起来，自己身上的余毒还没清呢，那天不过是跟他说了句，他竟然还能记得。
她想了想，答道：“好，待会儿我跟你说说那药的模样，采一些回来便成。”
叶覃临走的时候，眉婉还特地嘱咐了他一句，让他别去近处的那座巫芷山，记得还去前天去过的那山便好。
叶覃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而后背上柳条篓子，出了门。
眉婉站在门前看着他的身影直至不见，接着才转身，准备回去，谁知迎面却走来了张大娘。
“大娘。”眉婉轻笑着叫了声，眉眼温和。
张大娘顺着方才她看的方向瞅了眼，才转过头问道：“眉姑娘啊，那长得挺俊的小伙子，是谁呀？”
眉婉就知道早晚邻居发现之后会来问她，也不躲闪，还是笑着答道：“一个远方的亲戚。”
“哦，哦，亲戚啊。”张大娘应了两声，语气间却显然有些不相信。
眉婉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清楚再解释下去就是越描越黑了。
算了，姑且先这样吧，等以后那人走了，大家也就会慢慢把这事给淡忘了。
一直都过晌午了，叶覃还没回来。
眉婉把做好的饭菜先放在锅里热着，想着等他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
可是又过了些时候，门口还是没有动静。
她不由得有些担忧，接着又有些懊恼。
平白无故地让他一个人去采什么药啊，他也不识那些药的模样，别自己在那里闷着头找药也不知道回来吧。
差不多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眉婉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便想着自己也出一趟门，就算是脚力不够，起码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他。
这几天她的脚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平日里还拄着拐棍是为了走得更稳一些，现在没了那支撑倒也能走路，只是速度慢了些。
眉婉拉上木门的栓子，接着就朝着叶覃采药的那座山走去。
老远她突然看到一个人影若隐若现的，可是距离实在是太远，她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叶覃。
待到那人越走越近，看到熟悉的身形之后，眉婉才松了一口气。
叶覃其实也早瞧见了眉婉，看见她瘦弱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不由得有些出乎意料。
两个人终于相对站在一处。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眉婉瞧了一眼他身后篓子里满满的绿株，心里想着这果然是个傻的。
叶覃原本沉肃的脸笑了笑，答道：“我看到有好些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便都采了回来，怕给漏了。”
他这么说，眉婉再抱怨也就不应该了，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她才去受这累的呢。
“行吧，那赶紧回去吃饭，这都什么时候了。”眉婉轻咬了咬唇。将目光转向一边。
饭菜出锅的时候还是热的，不过这次叶覃却没有了以往的好胃口，吃的有些慢。
眉婉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但是依照她的立场来说，问他为什么不多吃饭这种事还是奇怪了些。如此她也没说话，也如往常一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饭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而且这股凝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叶覃先吃完，他站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柴火还够不够。”
其实他前两天劈好的柴已经堆满了半个院子，大半个冬天都够了。
他走之后，眉婉也放下碗筷，静默地想了一会儿。
不久，她默默叹了一声，接着就拿起碗去洗涮。
又到了晚上。
眉婉喝完熬好的药之后就准备入睡，结果突然间一阵轻微的开门声让她脑中的神经骤然绷紧，接着又慢慢平展下去。
睡前，她想着，这个木门是该要换换了，不然以她的耳力，不想听见的也都能听见。
还有，她这个鼻子也是个问题。
曾经师傅还夸她天生有个能辨识药株气味的好鼻头，现在她也不行医了，这难得的嗅觉没了用武之地，可却平白给她惹来心烦。
血腥味啊……
和当日他躺在门前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那日的太过浓烈，而今日的又太过清淡，淡得像是从没存在过一般。
但已经沾染上的，哪怕是再怎么费尽心机的隐藏，也终究会露出破绽。
闭上眼睛真正睡去的时候，眉婉迷迷糊糊地想，明日是不是该再给他准备套衣服换洗了。
这样的时日又过去了几天。
白日眉婉会找些手工活来做，要不就去侍弄一下那几分地的青菜。
这时候叶覃也通常在小院内拿着锤头和其他工具修修补补着，别说，这原本有些破旧的小院落在他的手艺下慢慢开始有了些起色，甚至偶尔乍一眼看上去，竟也觉得翻新得不错。
两个人之间的话很少，几乎没人会开口。
但有些事情好像又事有默契的，就比如，到了做饭的时间，眉婉起身去做饭的时候，叶覃会先去将已经择好的菜洗干净，把刀具也冲洗干净放在案板上，接着便又回到小院继续叮叮当当的做他的修补工作。
再比如，到了夜晚的时候，眉婉会躺在床上静静数着时辰，到了时候听到门吱嘎地一响，再关上，她心里仿若也有个什么念想没了似的，接着便沉沉睡去。而第二早醒来，两人都对昨晚的事情闭口不谈。
眉婉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出去做什么，而叶覃，怕是也不知道她每日都会默默听到他离去之后才睡去。
这样的生活，谁都说不上有多开心，但绝对不会不舒服。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眉婉咽下一口粥，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今天跟我去趟集市吧。”
叶覃闻言动作一顿，接着问道：“去做什么？”
“家里没什么米面了，需要去买一些。还有……我想去做身衣服。”眉婉神色如常道。
叶覃听到回答之后静默了一会儿，并未立刻应声。
眉婉见此也没生出什么不快，别人的难言之隐，她向来无意去触碰。
她轻叹一声，刚想说不必了，结果就听到一句：“好。”
叶覃答了一声，继续吃饭。而且看他的表情，仿佛带着隐隐的坚决。
眉婉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距离小村落十几里的地方有一个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摆出摊的集市，这是特意为了给住在这群山之内的村民们方便的，不必让他们跑出几十里的镇上去买日常用的物什儿。
眉婉和叶覃来的时间不算太早，集市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家也都是算着日子出来买东西，因此看上去很是热闹。
眉婉对着这满街的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很是熟悉了，倒是叶覃，一路上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对这环境很不适应。
人多脚杂，眉婉一个没留神差点就让迎面走来的一个壮汉给撞上，避让不及之间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将她向后一托，躲过了那壮汉的身体。
在纷扰的人群中，眉婉不用回头就知道揽过她的人是谁。
他的掌心很热，抚在她的手背上。
而他的胸膛也很宽阔，让她依靠着，竟也半分没有动摇。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两个人同时松手，保持距离。
待到重新抬步的时候，眉婉轻声说了句：“谢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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