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变数初现

　　李肃瞧了眼知书。

　　只一眼便叫知书吓的软了手脚。

　　上过战场的人，便是没有发怒，眼神中也天然带着几分的厉。李肃轻笑了声，似是不赞同严氏的样子，摇头道:“我看未必。即便真是个嘴巴伶俐的，脑子却糊涂！”

　　他一拍桌子，“砰”的一声，茶碗杯碟嘣啷当的跳个不住，吓的知书登时跪了下来。

　　“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王妃这里动手！”

　　“王爷仔细手疼！”马氏殷勤上前，握了李肃的手便揉。

　　以往李肃也不是没有惩戒过不守规矩的下人，他虽是不喜欢烦冗的规矩，内里却走的是正统。此刻马氏仍娇笑着替知书隐瞒：“不过是下头人拌了几句嘴，哪里值得王爷动怒。”

　　以往她这般轻描淡写，李肃也便乐的糊涂，懒得去追根究底，今儿也是任由马氏握了手。

　　严氏瞧他们这幅样子心中嗔笑，面上却云淡风轻：“可不是。那丫头才三岁又是刚刚入府，懂个什么。便是有不规矩的地方，做大丫头的教训几句，责罚两下也是有的。”

　　李肃抬了头，用方才瞧知书的眼神朝马氏瞧去。

　　仿佛有钝刀子刮过骨头一般，马氏脸上的笑突然就僵住了。

　　她平素张狂，却并不蠢。李肃这付模样，显见是真的动了怒。有心想替自己辩解，张了张口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你教出的好奴才！”他一把甩开马氏的手。

　　严氏瞧李肃说了这一句便坐那半天不言语，猜不透他何意，想想既然开了头，这戏还得接着好好唱下去，便道:“王爷这是何必，不过是个小丫头，打了便打了吧，我这里哪里还讲究这些，倒为了这个把您气坏了。”一时又骂丫头：“你们瞧见马夫人坐在地上哭还不赶紧扶起来，我不吩咐你们就都不敢动弹，一个个便这般老实了不成！”

　　严氏耳朵上戴了两只珍珠耳珰，说话间在耳边轻晃，那淡淡的珠光映的严氏柔白的脸儿似笼在月色中一般。在李肃瞧去，只觉得气度高华，和马氏再不是一样风情。严氏见丈夫瞧了自己看，只略略低头，端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正派模样。

　　这柴添的实在是好。严氏本就不是笨人，往日不过是被自个的清高蒙住了眼。这些日子细细琢磨了崔姑姑的话，再加上方才李肃的变化，才真正明白了为何百炼钢也敌不过绕指柔。既尝过了甜头，可不就舍不得再丢了手。

　　马氏被李肃推的跌倒在地，她还想着撒娇耍泼在李肃面前弄些小性，索性伏在地上哀哀哭起来：“下人们的事情，我哪里管的过来，便是知书性子伶俐些，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话里把一半责任推在了严氏的人身上，哪里料到李肃听了却是另外个意思。

　　“说的好！自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奴才出来什么样，背后的主子可不就什么样！”李肃恨道：“这样看来，我竟也错了，以为你乖巧温驯便对你事事依顺，倒把你纵出个任意妄为的脾性来!你既然敢放纵奴仆在王妃处动手打人，事后不知悔改，想必也没有和王妃赔礼，可不就仗了我的势！”话里的意思竟是把马氏也划作奴婢里去了。“院里的丫头竟敢隐瞒葇儿生病的事情，这次是闹大了我才知晓，可见平时还有许多！照你这么说，她这个胆子便也是我给的了！”这才是李肃发火的真正原因。

　　听见躺在床上的葇姐儿咳嗽了两声，李肃压低了些声音：“若不是今日王妃果断，葇儿被耽搁的出了事，可不就成了我害的了！”见她哭着趴在地上，怒道：“若是要哭便回你院子哭，倒吵着葇儿歇息。”

　　马氏自打封了正六品夫人后，何曾受过这般言语。

　　她本是庶出，看着自己姨娘在正室面前受了一辈子的挫磨。家里又有七八个女孩儿，晓婚事指望不上嫡母，硬是凭着一口气，费劲心思嫁进了王府，生了儿子又封了夫人，这才觉得一朝扬眉吐气。她最不爱锦衣夜行，没事便回娘家，几个姐姐妹妹不管是嫡是庶，嫁出去是正房还是妾室，见到她都要奉承两句。想着近在眼前的侧妃位世子位，马氏的心气越来越高，再料不到今日会受李肃这般折辱。

　　一时气的血直往头上涌，心里不怪李肃，却直骂严氏。可晓得这回是拔了老虎头上的毛了，也不敢犟口，只盼着别叫人查出是葇姐儿发病和她有关。

　　马氏跪着爬到李肃脚边哭求道：“婢妾知错了，还请王爷息怒。婢妾愚钝，平日里心思都花在照看瓒哥儿和王爷身上，疏忽了对下人的管教，导致下人屡屡犯错，婢妾实在无能。”抬了头，一对凤眼含了满满一包泪，楚楚可怜的看着严氏：“还请娘娘也劝劝王爷。若是为了婢妾的事情气坏了身子，婢妾就死一万次也不够的。”

　　又拉着李肃的袍角晃了晃：“王爷，我真的真的知错了，求求您别气了，你若不高兴就罚我也成，看您这样，我可心疼了。”

　　严氏见她这般时候还不忘恶心自己一回，心里啐了一口。

　　可李肃瞧她这番小女儿的模样，话说的又软又可怜，想想两人平日的种种恩爱情状，倒不忍心再苛责了她去，心软了起来，话里的火气就去了三分：“既然知错，还不去和王妃赔礼。再一个回去好好管教下面的人。”顿了顿，瞧见跪在一旁直抖的知书，道：“那些实在教不好的，便也不必勉强，打发了出去就是。你若是嫌人少不够使的，和王妃禀告了，给你买几个人回来也是一样。”

　　这便是不打算留知书了。

　　马氏虽不愿失了知书，却晓得此刻硬不得，点头顺了李肃：“但凭王爷吩咐。”

　　自个爬起身，脸上挂了两颗泪也不去擦，轻轻咬着唇儿朝李肃道：“天色也晚了，婢妾这就先回去让人把水烧好，待会王爷看过葇姐儿回来便可沐浴了。”

　　李肃没接口，却瞧了瞧严氏。严氏只作出满面笑意：“马夫人都这么说了，王爷便回去歇息吧。索性葇姐儿这里有我看着，王爷还请放心。”

　　可严氏越是这么说，李肃却越觉得一时舍不下她，便推了马氏：“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我今晚和王妃一起看着葇姐儿。”

　　马氏眼神带着哀怨同匹白练般，在李肃身上裹了又裹，这才应了声是，带了知书下去不提。

　　回了流云阁便发了大脾气，全然不顾瓒哥儿已经睡下了，屋里能砸的俱叫砸了个遍。知画晓得马氏脾气，也不敢很劝，只道：“夫人仔细手，这一地的碎磁若是扎着了可怎么好。回头王爷来了，瞧见夫人伤了又要心疼。”

　　马氏本也砸的脱了力，这会子全无妍丽袅娜的样子，衣裳也乱了，头发也散了，喘着气坐在凳上歇息。一听这话，却又挣扎着站起来，瞧瞧四周无物可砸，竟是一脚踹翻身下的凳子。

　　“也不知严氏那个贱人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叫她把王爷给拢住了！”

　　她恨的不行。

　　为了嫁进王府，她确是用了不堪的手段，为此和家中的嫡母、姐妹早已暗暗成了仇，父亲虽总是送银子送东西，可也不过把她当做加官进爵的一条捷径，唯一心疼她的不过是自己亲娘。如今她既有身份又有宠，可若是有一天这些都没了，第一个扔下她的便是马家人。

　　叫她如何不怕，如何不怒，又如何不怨怪。

　　本以为，李肃和她之间还是有情意的。不说生了第一个儿子，若不是出身不够，侧妃也是当的上的。

　　本以为，自己也能称的上一句椒房独宠，在郡王府里，谁不知道王爷面前，马夫人说话比正经王妃娘娘还管用。

　　本以为，终是一朝变了凤凰，可人家眼睛里，自个不过是那枝头上乱蹦的雀鸟。她平生最恨别人瞧不起自己的亲娘是做妾的，可如今李肃不也是一样瞧不起自己么，即便是封了六品夫人，也仍旧是妾室，永远要被人踩下一头。

　　想着李肃说她的那些话，想到她只能在严氏面前自称婢妾，想到自己苦命的亲娘，不过三十出头便如老妪一样华发早生，连自己出嫁也不能送上一送，不甘的泪便滚滚而下。

　　她恨不了李肃，便加倍的恨上严氏。若不是她占了自己的位置，如今住在上房被人叫娘娘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瓒哥儿在房内，薄薄的被子只盖了半个身子。他安静的听着马氏在屋外哭泣，两辈子，第一次见亲娘如此嚎啕大哭。

　　在他印象中，马氏一直是骄傲美丽的，甚至带了些跋扈。即便是后来几年，马氏与他不再亲近，可他总是知道她一直过的不错，虽说最后是珏哥儿成了世子，父亲也还是一样待她的。

　　可这辈子是怎么了。

　　瓒哥儿细细思索，事情是从哪儿开始拐了弯。

　　是从那天听见马氏和李肃说起外面的传言起，还是从知书动手打人那天起？上辈子，这些事情他都没有遇到过，这辈子却都一一发生了。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重生了，才导致的这些变化。

　　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前面几年，他虽然记得模糊，可和前世相比，应是无甚大差别。到了这几年，更是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可这段日子怎的突然就变了。

　　瓒哥儿眼睛突然一亮，前前后后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么许多事情，可不就是从她而起。

　　那个小官奴。

　　叫花朝的那个小姑娘。

　　上辈子哪里有这个人，便是他不关心这些下人的事情，也知道家中从未买过官奴。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见过的人哪里会忘记。瓒哥儿想起上回见到花朝时的样子，她还对他笑了，一笑起来左边便有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的。

　　瓒哥儿觉得有意思，没想到这一世除了自己之外竟又多了个变数。想到往后的日子大概会与上辈子大不一样，没来由的便兴奋起来。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明儿便要去会会那个小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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