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互相猜疑

　　绿眉瞧了眼漏壶，已是过了巳三刻。她听了听屋内的动静，仍是一丝声音也无，抿了嘴偷笑。一时又想到昨晚听见的那些个羞人的动静，红了脸对云水道：“去瞧瞧热水，叫她们紧着些，王爷和娘娘说不准一时就要用了。”

　　云水答应了，和烟云两个一个去催水，一个去催早膳。

　　平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早就站满了回事的人，此刻却安安静静的，只有廊下的黄鹂鸟在笼子里叽喳几声。便这样，还叫绿眉拿布罩子罩上给拎去耳房了。

　　来往的小丫头们各个脚步轻悄悄的，脸上却都带着喜意。

　　兰雪堂多久没有这样了。

　　绿眉想到方才马夫人来请安，得知王爷和娘娘还未起身时，那一张脸黑的和锅底一样，便长长的吐了口气。可不是么，这口气憋闷的，总算是可以敞快一回了。

　　一时听见严氏起身，在里面叫人。绿眉应声刚想进门，就听见严氏突然娇喊了一声，那声音似乎堵在嘴里和昨儿夜里一模一样，绿眉脸更是红了，赶忙把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晓得这回又不知何时能起，有心想堵了耳朵不去听那些动静，却又怕里头叫人，无奈只能当自个是个泥塑的人罢了。

　　原本珏哥儿是每日里同严氏一道用膳的，今日起了身，丫头嬷嬷却不叫他见娘。连槿娘也哄着他，说娘在给他生小弟弟，让他乖乖的不能吵，小弟弟胆子小，一吵就吓跑了。

　　珏哥儿撅了嘴，不肯吃饭，缠着槿娘非要去见严氏，直闹到花朝也来了，才零碎扒了几口饭。槿娘便哄了他，带他二人去了园子里玩耍。也不敢叫往水边跑，只在赏心亭中摆了吃食，据了他们在里面玩。

　　珏哥儿小小人儿哪里肯待，闹着要去抓池里的鱼，槿娘无法，只得哄着他，说是一会斗草玩。珏哥儿哪里见过，倒被哄住了，乖乖坐着瞧丫头们去园子里采些花花草草。连着花朝听见也觉得有趣，跟着大丫头们一起去了。

　　花朝如今过的虽称不上多么滋润，可比起一般的下人，却是要好上许多。

　　每日早上起来先是写两张字，好不好看不论，只把崔姑姑给她看的医术从头开始抄起来。这些书她倒真是不大明白，只边抄边默默背诵，夜里崔姑姑有空的时候便同她讲解些医理。花朝倒也不求如何系统学习，这个时代能学会点医术傍身已是很好。

　　瞧崔姑姑便知，若她真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即便严氏对她感恩也不会有如此看重。

　　所以白日里除了去严氏那里当半日的差，花朝便拿医书对照着一一辨认那些药材。

　　这却不是件易事。那些草药晒的干枯枯，颜色也相似，有些更是切的没了形状，若不是事先知道名字，花朝当真是一样也分辨不出。她索性弄了个小本，上面除了草药的名称颜色形状气味之外，还加了个味道。每种都舔上一口，一加上酸甜苦辣的味道，记忆就深刻了。

　　花朝先时还跟在翠芝几个后面采些紫薇月季，后来竟给她在树下的草丛里瞧见一株待宵草，她这几日学的正兴头，立时跑过去扒开杂草，心中默诵书上描述的样子，和面前的实物做个对比。

　　“花黄色，萼片黄绿，叶狭披针形……”花朝不自觉便念出声来。待查看完了，又凑上去闻了闻，加上句：“花黄色有芳香。”接着便把周围的草都拨回原样，想想不放心，又把那株待宵草往里面藏了藏，这才拍拍裙子上的草站起身。

　　一抬头给唬了一跳，竟有个人站在她面前。花朝不妨，吓的叫出声来。

　　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面前是李瓒。花朝有些怨念的瞧了面前的这个小孩子：果然人吓人吓死人。

　　她低了头，对李瓒行礼：“大公子好，奴婢给大公子请安。”

　　李瓒却不瞧她，只看着那株待宵草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花朝也不知他在自己面前站了多久，只好含混答道：“二公子说要斗草，叫奴婢几个出来采些花草回去。”

　　“既如此，你为何不采了那花？”

　　“奴婢，奴婢觉得这花开的太过普通，怕二公子不喜欢，想着还是去摘些芙蓉来的好。”花朝生性敏锐，霎时便察觉倒李瓒的目光突然牢牢的盯向自己。

　　鬼使神差的，花朝竟忍不住抬头看了李瓒。果然在那狭长的眼睛里又见到了上回那样又凉又辣的目光了。花朝不相信四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眼神，似乎洞察世事一般冷冽，却又带着股浇不灭的怒意。在这王府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为何会有这般神色，花朝简直想象不出。和珏哥儿那柔嫩的童稚一比，哪里像只大了一岁多的孩童。心中起疑，莫不是自己的老乡？

　　却没料到李瓒竟一样在怀疑她。

　　明明瞧见她在认草药，撒谎遮掩的时候却能做到神色不变，说话更是稳妥，滴水不漏，哪里像只有三岁出头的样子。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怕也要被她眼里那份淡定自若给骗了去，信了她的话。李瓒想到自己的来历，也怀疑来，可既然上辈子没有这个人，她又如何能重生？难不成是自己死后她才来的府中？既如此，为何会在这时刻出现？

　　一时之间，李瓒竟被自己给弄糊涂了，花朝在他眼里成了个谜团，那线头却不知藏在何处，他急着去找，却只把线团扯的更乱。

　　两人都以为自己隐藏的甚好，却不知在对方的眼中头上根本顶了个大大的怀疑。其实本也如此，若说花朝在珏哥儿面前，亦或是李瓒在马夫人面前，那定然是天然的孩子模样，任谁也瞧不出破绽来。却也说不上作假，只不过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不自觉的便会让自己适应其中。可二人一但接触，彼此俱是成年人，说起话来竟不自觉的露出了本性。

　　花朝见他半日也不言语，便同李瓒行礼告退。

　　李瓒却拦了她：“慢着，你先别走，我还有话问你。”

　　可，他总不能直接问她是否亦是重生而来之人，话到了嘴边竟又换了一句：“你，你可有什么愿望？”

　　这么冷不丁的突然转了话题，花朝被问的愣在原地：“……啊？”

　　李瓒原想着许是上辈子执念太深，这才换来了重生机会。若是面前这女孩也有执念，兴许从愿望里可以瞧出什么端倪来。可见花朝微微张口，呆呆的瞧着自己，才有些回过神来，便是自己也不可能当着任何人说出那内心隐藏的愿望，觉得这问的实在是有些鲁莽，更有些蠢，面上便有些微微发红。

　　花朝瞧着面前这清秀的孩子，装作没有看见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红色，笑着说：“我么，我愿望可多了，不过，我最希望能快快做上一等大丫鬟。”

　　李瓒见她如此坦然，倒又觉得自己竟不如一个小丫头磊落，脸色更红。

　　“你，你便只有如此小小愿望？”

　　花朝对他话中露出的不以为然很是不满，撅了嘴道：“大公子觉得的小小愿望，对花朝来说便是顶破天的大愿望了。”

　　李瓒见她撅嘴的时候，梨涡竟比笑起来更明显，小小的人儿和白玉雕成的一般，便是心中再疑惑，却也不能再和如此可怜可爱的小人计较了。

　　此时紫薇开的正盛，便是无风，那花瓣也簌簌的掉落。他见花朝站在紫薇树下，发顶肩膀上都落了些许，便抬手帮她掸去。

　　花朝不防他突然动作，且那手往自己头脸上招呼来，本能的便退了一步伸了胳膊去挡。

　　李瓒的手便落在半空。

　　花朝瞧他手指上拈了瓣紫薇，晓得自己误会了，也红了脸道歉：“啊，我，我不知道。你别生气……我没嫌弃你。”说完便懊悔了，这后面一句当真多余，便李瓒原本不生气，听了恐怕也要误会了。

　　却没料到李瓒还未说话，却听见珏哥儿大叫：“花花！坏人！打花花！”

　　珏哥儿半日不见花朝回来，磨了槿娘去找，走到这儿恰好看见这副情状，以为李瓒竟是要打花朝。他早是把花朝当作自己人来看待，可亲哥哥因着见的不多，倒成了外人，在他心中竟不如花朝分量重。

　　珏哥儿和个小牛犊子一样冲过来，人还没花朝高，却把花朝护在身后，满面怒气的瞪着李瓒。

　　“坏，不许打，花花！”

　　花朝忙摸摸珏哥儿的脸：“囡囡乖，大公子没有打花花。”她不知该怎么解释，歪了头笑道：“花花头上有脏东西，难看，大公子帮忙拿掉了。”

　　珏哥儿鼓了两个腮帮子：“花花走，囡囡一起。”

　　花朝捏了下珏哥儿的腮帮子，又香了一口：“走。”

　　方想和李瓒告别，却只瞧见他远去的背影。

　　一旁的槿娘也感叹：“大公子脾气当真是古怪的紧。”

　　花朝倒并不觉得奇怪，若换做是自己，一个成年人自然也不愿听几个小童说些童言童语的。心中竟是愈发肯定李瓒的来历。

　　午后，马氏便亲自提了食盒来兰雪堂。四层提盒满满当当装了四色糕点，两味羹汤，俱是李肃平日爱吃的，且往精细里做了又做。

　　李肃打开便吃，还赞马氏手艺越发好了，又问了几句瓒哥儿的功课。

　　马氏笑的心满意足。

　　本以为李肃回心转意了，可待到夜里，叫小丫头子去一打听，李肃竟是又宿在了兰雪堂。

　　绿眉同严氏禀告：“流云阁的人过来打听王爷呢。”

　　严氏不以为意：“叫她打听好了。王爷不过两日宿在我这里，她便耐不住了。以往宿在她那里的那些日日月月，旁人又是怎么煎熬的。”放下手中剥的石榴，拿帕子擦了擦手：“可叫她也尝尝这份煎熬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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