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王大人的记忆

　　顿了顿，看见王君隐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她又低声说道，语气非常诚恳：“我之所以派人绑架公主，不过是以防万一。你知道的，我担心你会杀我灭口。六年前，我们在极乐宫相遇以来，一直都是敌人。”

　　我们是敌人。

　　六年前，我们在极乐宫相遇以来，一直都是敌人。

　　这是她在恢复了眉心雪的记忆和身份之后，说得最认真，最郑重其事的话。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一张诡艳的脸上，终于散去了那迷雾一般的神情，露出了峥嵘的真相。

　　王君隐的手松了下来，然而，仍然将她摁在墙壁上，他脸色苍白，在月光下，有一种迷离的美。

　　回廊曲折幽远，红瓦白墙，不远处有一架凌霄花架，有风慢慢掠过长廊，掠过凌霄花架，簌簌地落下了许多花瓣。

　　不远处有守夜的丫鬟路过，看见这一幕，赶紧低下头，绕路走过去了，以为发现了王大人身为太监，居然还有某种私密癖好。

　　良久，王君隐的眼眸里光影变幻，浮现出妖异光芒，脉脉含情，像是情人的低语：“六年前，我们在极乐宫相遇以来，一直都是敌人。”

　　眉心雪笑了起来，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是第三次‘惑心’之术了。今天的最后一次。”

　　王君隐低声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么？难道你，从来未曾对我动过心？”

　　眉心雪本来知道他这是在使用“惑心”之术，但是听见这句话，忽然觉得心脏骤然缩紧，浑身血液都飞快地窜动起来。

　　她闭着眼睛，逼迫自己不受这法术的影响。

　　王君隐慢慢逼近了，看见她这幅闭着眼睛的模样，忽然低声笑道：“其实，你闭着眼睛比你睁着眼睛好看多了。”

　　眉心雪一听，又觉得不好。

　　根据她的经验，他每次用这种温柔的口气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在算计着什么。

　　那算计的结果多半是对她不好。

　　“三天后，我要知道公主的下落。如果她是安全的，那么，你可以继续当她的替补。”

　　眉心雪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应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保证她的安全。话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王君隐笑了起来：“你说话从来没有算数过。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从前了。”

　　这一次，不是从前了。

　　因为，这一次，涉及的人是含山公主。

　　是他最在意的女人。

　　眉心雪回到房间的时候，屋内杵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她正准备拔剑，那人转过身来。

　　是小春芽。

　　她松了一口气，收起剑，问道：“你这么晚在这里有什么事？”

　　小春芽有些恼怒地看着眉心雪，闷闷不乐地说道：“少宫主，你在封印记忆之前，给我下了一个死命令，说要是发现你再对那……妖孽动心的话，就叫我拿根打滚子敲你，直到把他敲出你脑袋。”

　　眉心雪正准备回答，却发现他手中真的拿着一根大棍子，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

　　她吓得赶紧往外跑，叫道：“我啥时候对他动心了？我没有。”

　　小春芽咳嗽了一声，学着她的声音尖声道：“死太监，老娘明明比杨含烟漂亮一百倍，好吧？你眼睛是有多瞎，才看不见其实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你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啊！”

　　眉心雪冲过去一把捂住小春芽的嘴，又心虚地四处打量一番，终于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春芽，我有三个问题要非常严肃地告诫你。”眉心雪肃然坐在桌子上，对小春芽点头，神态非常严肃，“第一，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所谓梦境，一般来说都是和现实相反的。一般梦里喊得越喜欢的，现实生活中其实越反感。同理，现实中最反感的，梦里才越喜欢。第二，我确实比杨含烟漂亮。第三，王君隐确实是个瞎子。这后两点没错。”

　　小春芽懵懵懂懂听了半天，跳起来反驳道：“那照你这样的说法，也不对也。如果按照你说的第一条，现实和梦境相反。你说你比杨含烟漂亮，那这确实是事实。至于第三点……”

　　眉心雪咳嗽一声，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朝着小春芽一扫，凌厉威仪：“一切以我说的为准。”

　　小春芽狠狠地丢了棍子，嘟囔道：“真是以权压人，仗势欺人。早知道，我就留在极乐宫多好，宫主其实待我不薄。省得跟你跑出来，天天衣食无着，颠沛流离……”

　　眉心雪渐渐起了愧疚之心，正准备好生安抚一下，结果小春芽走到门口，嘟囔了一下：“其实，我真的觉得含山公主比你漂亮，而且比你有气质多了……”

　　眉心雪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和她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好吧？她那种气质装模作样的，有什么好的？哪像我，空灵脱俗，气质出尘，如同空谷幽兰……”

　　小春芽捂着胸口开始呕吐：“你不是空谷幽兰的气质，你是具有村姑气质，真的……而且王大人眼睛没瞎，但凡正常男人都会选择含山公主的……”

　　有村姑气质的眉心雪狠狠地冲上来，将小春芽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你妹的，敢说眉心雪不漂亮的，尤其是不如含山公主漂亮的，一律打死！

　　暗室。

　　一灯如豆。

　　王君隐回到屋里以后，有人从密道里钻出来，低声说道——

　　“主公，属下探听了绝密消息，圣上正在调查二十三年前那桩案子。二十三年前七月半那天晚上，施夫人被人保护着，在栖霞寺里生下了含山公主当夜就死了。孩子原本交给了您的养母王夫人，可是王夫人回宫不久之后也死了，之后才交给大嬷嬷。”

　　“王夫人死的时候非常离奇，现场十分奇怪，乃是我朝开国以来最诡异的案子，至今未破……无论怎样，圣上愿意查清这桩案子，心中总是存了几分体恤主公的意思，主公……”

　　烛火似乎微微跳跃了一下，暗室里光影浮动，像是四面的墙壁都忽然挤压过来一般，压抑沉闷。

　　那个埋藏了二十三年的秘密，终于开始被人发觉。

　　那人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诧异：“属下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主公会把凝烟姑娘安排在那间屋子的旁边？难道主公不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她和含山公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王君隐苍白妖媚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青铜盏的烛火微微颤了颤，他伸手端起一个青玉茶杯，慢慢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轻轻触在茶杯上，发出轻微的铿然之声。

　　“你真的认为圣上重新查这桩二十三年前的案子，乃是为了体恤我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然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是王狄。

　　王狄神色有些不对，他低声道：“主公，您从前在封印那部分记忆之前，曾经嘱咐过我。若是你对什么人动了心，就要我杀了她。如今，属下实在看不明白，您到底动心没有？”

　　王大人脸色一如既往的白，眸光忽然微微动了动，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女子诡艳的身影，她手中一把“魅影”，挥洒起来的时候令人想起一首诗句——天光云影共徘徊。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笑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面涌出来，非常肯定地说道：“我从不对任何人动心。”

　　我从不对任何人动心。

　　这句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不像是对别人，倒像是对自己说的一般。

　　王狄忽然低声笑道：“主公说这话可就不实诚了！可还是忘不了八年前燕尾村村长的女儿燕尾姑娘？那时候，那燕尾姑娘可是对主公你，一往情深，把你当成亲弟弟一般。只可惜后来……”

　　黯淡的烛光下，王君隐的脸色越发苍白了，那种苍白有些病恹恹的模样，然而却显出一种烟水迷离的魅惑。

　　他神态微微怅惘，眸光晦暗不明，像是陷入到一种久远的回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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