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对峙
说起这位洛小公子，原本应该是白灼城里最遭人羡艳的人了。
洛家几代为将，祖上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历代国主皆对他们家客客气气。洛老将军死得早，只留下洛秋霖和洛秋浅。
洛秋霖比洛秋浅足足长了他十三岁，大哥替代父亲成为洛家军的统帅时，洛秋浅只十三岁。因此，于洛秋秋浅而言，长兄如父。
洛秋霖被判死刑时，洛秋浅刚满二十岁。他哥哥在党权之争中虽然不曾选边站，可他洛秋浅从十二岁时就是太子的伴读，与太子关系亲厚。
事发后，洛家全家都被株连，只一个洛秋浅由太子作保未被处死。
当时，战争还在继续，战场上的士兵们却因为洛大将军的死而对朝廷心灰意冷，甚至有好几个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副将对朝廷失望，带兵叛变，导致前方战事吃力。
就在那个时候，那个从小长在王城、如珠如玉般的洛小公子，竟恳请白王让他接替哥哥的位置，重振洛家军，以此报效祖国。
这消息在白灼城里引起的震惊一点不亚于洛大将军叛变的事情。
一来，这洛小公子从小被养得精贵，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由不得旁人不疑心他的能力；二来，洛爷刚死，洛小公子竟如此迅速地从这一横祸中振作起来，不仅没有对朝廷失去信心，而且如此理智冷静。白国上下一时有赞有疑，但皆有些看不透这洛小公子。
反倒白王那里出乎意料地答应得干脆，直接允了他的请求。
不过照后来的情况来看，众人猜测：太子替洛小公子向白王求情之时，应该就拿出了这个筹码。
毕竟，洛小公子是洛大将军的弟弟，由他接管洛家军，将士们少不得给他几分面子。
结果，后来的情况比王白预期的更好。
那洛秋浅虽然不善武学，可脑子原本就是出了名的好使，到了战场之上，凭着冷静的头脑和过人的才智谋划，硬是带领着前线战士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一时间士气大增，军中也再没有出现叛变现象。
两年后，白国终于击败了离国。
洛小公子再回白灼城时，已然成了成熟冷静的“洛小将军”。
那时，白灼城的局势也已经与两年前大不相同。
白王身体情况每况愈下，随着战争的结束，太子一派与协王一派的争斗也终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由于白王对他们的事已经越来越插不上手，两方也越来越不顾及他的感受，致使他对两人都生出许多不满来。
而洛小公子便被理所当然地归位了太子一派。
在洛秋浅回到白灼城几个月后，白王病故。太子与协王兵弩相见，最终太子一方获胜，太子顺利登上王位，协王一方皆被以谋反之罪关入天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洛秋浅竟也在被关入的逆贼里面。
对此，当时太子方面的人只说：洛秋浅表面向着太子，实则暗通协王。
末了，又加一句：逆贼之性，想来也是一脉相传的。
白灼城里有人说：洛将军向来不屑协王，不可能与协王共谋。
也有人说：表面之事，哪里能说明背后真相。当年洛秋霖反叛，又有谁提前看了出来。
至于那些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百姓，自然多以白国新王的说法为准，纷纷对洛秋浅的唾弃不已。
在那些事过去后的二十多年后，离国的后一任国主在某次偶然翻看过往宗卷时，发现了当年白国洛大将军洛秋霖谋反一事的真相——离国谋士当年是故意在账中与离国主帅谈论与洛秋霖暗通之事的，为的便是让那白国俘虏听到此事，回去告诉白王。
偏偏白王又是多疑之人，朝上又有诸多奸诈之徒，便让事情的发展状况顺利朝着离国主帅所预想的方向而去了。
当年，听说离国国主在得知这个鲜为人知的真相后感到大为震惊，感叹洛秋霖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却多年来都被世人看做一个叛国贼，遂将此事真相公之于众，也算为离国当年的对手平冤昭雪了。
可是，洛小将军那件事背后的真相，并无人再探。
毕竟，党派之争不同于其他。更何况，洛秋浅本来就是自己卷入的党派之争，后人也不会怜他。
夜沫已经大概明白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洛，应该就是当年那个白灼城里的洛小公子了。
他居然……也一直没有重新转世投胎……
夜沫不由略略失神：这世上竟然有人和她一样孤身在这世上待了百年之久。
只是，她已经忘了前世记忆，他却一直活在前世的记忆中。想至此处，夜沫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找回自己的记忆……
“你可知，那若无息后来为何又有机会去杀王后？”小洛突然兀自说道。
夜沫面上一怔。
——若无息的事竟然也与他有关。
“是你帮了他？”
小洛不置可否，只幽幽道：“那时，你问我是不是一个能为了复仇而孤注一掷的人，现在你明白了吧。”
夜沫的瞳孔中不由生出几分晦暗和怅然。她记得，那时他答：纵然飞蛾扑火，亦万死不辞。
此刻来看，也无怪乎小洛会帮若无息了——若无息对他姐姐的情谊和因他姐姐而生的仇恨，与小洛对他大哥的感情又有何异？
都是曾经得过亲人宠爱的孩子，如何也不能轻易割断那份亲情带给过他们的温情，不能原谅毁掉这份温情的仇人。
因此……飞蛾扑火，亦万死不辞。
若无息是只从火中侥幸而生的飞蛾，可夜沫不由质疑：小洛如今还是只小小的飞蛾吗？
不……
比起飞蛾，小洛更像是一只到处喷火的怒龙——或许翅翼仍纤薄，威力仍有限，但却任性肆意地想把每一处局面都搅到最惨烈、最无从收拾的地步。
“夜沫，不要来拦我。”
小洛此时的声音里面却反而透出一层疲倦的冷意，眼中似有成片的荒凉在灰色瞳仁中漫延。
“这百年来，我没有人让任何人阻拦过我。我不希望，最后阻止我的人是你——阿夜。”
夜沫轻轻皱眉，眼中有几分颓败神色，口中喃喃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可声音里面的责辩语气显然已经转弱。
小洛失望地苦笑。
“你是不忍心看这孩子死呢，还是因为公子裂月？”
夜沫猝不及防，没有答话。
“我如今只想杀他一个。你不要逼我把场面弄得更加难看。”小洛缓缓说道，并且又重新把那句话说了一遍，“不要拦我。”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来到阿隽的床边，再度伸出手来，依旧是那双素白纤细的手，可上面还沾着几滴刚才留下的鲜血。
此刻再看这双手，夜沫却莫名生出几分异样感觉来……这么一双手，当年又是如何遭受那冰冷刀具之割剐的呢？
“这张脸皱起眉头来的样子，倒是和我当年第一次见他时依稀有几分相像。”
小洛一边自顾地缓缓说着，一边已经把手放到了阿隽的脖子上。
夜沫仍有些失神，心底却似乎已经默许了他在自己眼前杀人：她一个连自己的过往记忆都丢失了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呢？
他的手终于渐渐收紧，指骨泛白。孩子发出低低地悲鸣来。
“砰——”
门却在这一刻被人猛然推开。有人一剑向小洛直直刺去。
小洛不得不松开掐在阿隽脖子上的手，眼中闪过一阵冷厉光芒，一伸手将那个人甩到了房间角落。
此时，门外已经站了一群守卫，公子裂月和顾连晋也都走了进来。
“果然是你。”公子裂月看着站在阿隽床边的小洛，眼中射出一丝冷然笑意。
“是又如何？”小洛笑得邪魅无比，轻巧冷哼一声。
“你把我们都骗了过去，你说如何？”
“呵，公子裂月果然是公子裂月。”小洛低低笑了一声，说道，“不过自负过了头，可不好。”
“这句话对你而言也一样。”公子裂月冷冷说道。
“是吗？”小洛不置可否地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公子裂月只微微抬手，退到门边，院中有几个卫士直接闯进门来。
小洛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伸手间白袖翻飞，袖底咻然射出几道白色冷光，直射向进门的几个人。
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已经被纷纷击倒，那诡异白光自身体穿过，说不出的痛苦。
“再多的人也是一样。”小洛不由冷笑一声，随手掐住近旁一个侍卫的脖子，将他一把从地上提起。侍卫双脚悬空，眼中闪过惊惧之色，忍不住挣扎着伸手去抓他的手。
小洛手中力道加深，逼得那侍卫再也用不上力气，只能垂手无力挣扎。
只听“咔擦”一声，小洛已经一下捏断了他的脖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脸上神色无一丝变化。
周围其他几个侍卫看得眼睛都不由放大了几分，纷纷显出退却之色。
“怎么，没有人要上了吗？”小洛讥讽道。
夜沫只站在一边，面上带着摇摆不定的颓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去与他为敌。
“顾连晋，你先带阿夜出去吧。她累了。”这时候，公子裂月却率先说了一句，语气平淡，旁人辨不出其中情绪。
“是。”顾连晋点头，“夜姑娘，我们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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