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姜王妃也刚刚用了晚膳，正端着茶盏跟曲文家的说话，听见外面报说女儿来了，忙叫进来，一叠声道：“又是风有是雪的，你还来干吗？叫个丫鬟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你嫂子那边我才打发人过去说不让过来了，她那么大的肚子，若滑了我可要疼死······”
“瞧娘说的，嫂子是大着肚子不能来，女儿我可啥事都没有，轻手利脚的，再说，不来我也不放心啊·····”沐栖迟脱下大氅，坐在姜王妃身边，见她面有郁色，忙问：“怎么了？娘脸色不好，是有什么事？”
姜王妃指着茶几上一张大红的请柬道：“是明熙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这已经是第二张了，第一张被你爹给回绝了，这不，隔了五日，又来了，说是请你过府去叙叙姐妹情谊，其实就是请你去给她那个命根子小儿子瞧病的，你是咱们恭顺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还未出阁，又不是大夫，凭白的去给他瞧病？”姜王妃有些不满：“可长公主亲自去求了太后，太后叫了你爹去给长公主说情，还有好些宗亲故旧，这几日也纷纷来找你爹，长公主还亲自找到你爹，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求你去瞧瞧，还给你爹跪下了，你爹没法子，才把帖子送了过来！”
这明熙长公主是今上的长姐，已经三十五岁了，是先帝的嫡长女，已故孝正和皇后所出。明熙长公主十五岁时，嫁给了路安候次子韩治，生了两子，长子十岁时意外坠马身亡，长公主悲痛欲绝，她身体不好，大夫早在生下幼子时就断言她不能再有子息了，长子意外身亡，剩下的这个小儿子就是眼珠子心尖子了，小儿子韩栖自小就身体羸弱，没会吃饭就会吃药，简直是药罐子泡起来的，一年有半年要在床上静养，长公主夫妻为了儿子寻遍名医，都不能让儿子好转。
如今听闻恭顺王府的小郡主有起死回生之能，两口子简直要疯了，恨不能立刻就冲过来把郡主绑了去给儿子瞧病，可惜，郡主身份贵重，辈分甚至比公主还高，长公主见了还要叫声小姑姑，哪是普通大夫能比的？长公主只好死磨着自己这位皇叔爷。
说起来，沐栖迟这辈分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大魏朝这皇帝更迭的十分有趣。
□□皇帝昭帝死的十分诡异，领着五个儿子在泰山祭天，下山的时候意外遭遇了山崩，昭帝父子六人和一千多侍卫一起被埋在了一道峡谷中。
昭帝死后，留在金陵的剩余的两个儿子一个身有残疾，一个忽然发了疯，还有一个在昭帝的一位爱妃的肚子里，男女还未可知呢，于是，只能兄终弟及，由昭帝的同胞兄弟荣王即位，史称太宗皇帝显帝，显帝即位时就已经五十八岁了，在位不过十年就驾崩了，即位的是太子，帝号为焕，焕帝即位时沐栖迟的祖父恭顺王才十二岁，焕帝还得称一声皇叔。
焕帝在位也不过十年，就因纵情声色掏空了身体，之后的敬帝也跟老爹一个德行，对做皇帝这个行业只是意思意思，他把更多的热情投入到了对宗教的热爱中，不仅自己热爱道教，还号召臣子们一起来信奉，沐栖迟的祖父就是在跟自己的这位侄孙一起寻求长生大道中入了迷，从此顿悟了，干脆王爷都不做了，做了道士。
今上是敬帝的第三子，闵皇贵妃所出，今年不过十一岁。
因为显帝这一支每一任皇帝的寿数都不长，造成了沐栖迟的辈分也蹭蹭的长，当今太后还得叫她一声表妹。
这位长公主沐栖迟也见过，不过是在后宫的年节聚会中彼此打个招呼见个礼，彼此并不熟悉。
今上年幼，如今是太后听政，这位闵太后出身不高，父亲不过是个詹士府司经局的洗马，从五品的官职，还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据说是花钱买了个监生，又使了些门路才得了官的，可闵太后生的国色倾城，先帝还是太子时无意中见了一面，就上了心，立刻聘了做孺人，宠爱非常，太子登基后，一步步从才人做到了皇贵妃，十年间荣宠不衰，生了儿子后更是立为太子，从此成了大梁地位最高的女人。
闵太后虽然聪明漂亮，可朝政毕竟不是后宫那些女人间的隐私鬼蜮，光有些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朝政就渐渐被端亲王、恭顺王收拢到了手中，朝廷成了两王掌政、六部辅助，王权被架空的局面。
丈夫是朝中掌握实权的权臣，姜王妃自然有了水涨船高的资本，别说一个长公主，就是太后面前，她也尚可拿捏三分的。
在这个年代生活了十年，沐栖迟是在最严苛标准的贵族女子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对家族的归属感和责任感是女子的首要任务，更何况，她是皇族闺秀，她不仅仅需要有贵族女子的理性，还要有作为皇族女子对于政治方向的敏锐。
她捏着大红请柬叹了口气，笑道：“娘，你打发人告诉公主府那边，我明儿早上过去瞧瞧。”
姜王妃迟疑了片刻，干脆道：“行吧，明儿早上，让你平姑姑跟着，你师傅给你的女卫，想来功夫是一等一的，我再让我身边的芳嬷嬷跟着你去。”
沐栖迟不以为意：“又不是去龙潭虎穴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啊······”她爹目前权倾朝野，手里握着大梁大部分兵马，只要长公主没疯，就绝对不敢动她。
姜王妃沉吟了片刻，道：“长公主和太后的关系非常亲密，驸马韩治是端王的人。”
丈夫是什么想法，姜王妃清楚，可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她实在不愿意让女儿卷进这些是非当中。
端王是先敬帝的五弟，安懿太妃所出，今上的皇叔，焕帝子嗣单薄，只有两个皇子平安的活到了成年，就是敬帝和端亲王。先帝驾崩时，很多朝臣以主少国疑为由，支持端王即位，这位端王以嫡庶有别为由，一力支持当今即位，今上即位后，尊端王为摄政亲王，掌握朝政，若不是恭顺王掌握大部分兵马，并在军中朝中，素有威名，如今这天下还真不好说是谁的。
如今，端亲王和恭顺王在朝中的势力分化明显，两方势力彼此争斗制衡，正是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长公主求上门来，她还真不放心。
沐栖迟捻了捻袖口的金丝滚边云纹，轻声道：“我明白。”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府的车就到了，居然是驸马韩治亲自来接。
韩治眼窝青灰，满眼血丝，嗓子都是嘶哑的，一口一个“小姑姑”的叫着。
沐栖迟见他如此，就明白他儿子定然病的十分凶险，心下有些不安。
进了公主府，基本没有时间去看公主府的雕梁画栋的好景致，跟着驸马直接进了内宅，绕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进了一个热气扑面的后宅，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女子疾步迎了上来，泪眼盈盈的道：“小姑姑，可算盼到你了，你，你救救我的栖儿吧·······”
沐栖迟待要见礼，却被长公主一把拽起来，哭道：“小姑姑年岁虽小，辈分却是长辈，让小姑姑来给栖儿瞧病，原是不该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实在是不得已·····”沐栖迟赶忙搀着她道：“长公主，轮品级，您是公主，轮血缘，咱们是一家子骨肉，何须如此说话，孩子的病要紧，赶紧带我去瞧瞧，那些客气的话留着待会再说·······”
长公主也着急，立时带着沐栖迟往内室走，虽说是内室，可也不小，屋子里摆了两个炭炉，用的是上好的银霜炭，铺着厚厚的火狸皮子地毡，屋子里躬身站着四五个丫鬟婆子，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重的熏香味道，让人几乎要窒息。
一个丫鬟撩开架子床的帘子，露出一个男孩的面容来，眼帘紧闭，面色青紫，整个小脸几乎被埋在厚厚的锦被当中。
沐栖迟蹙眉看了看，在床旁边的锦凳上坐下，拿出韩栖的手腕来切脉。
脉涩而细，孩子口唇和指甲都有着明显的紫绀，呼吸短促微弱。
“这孩子从出生就这样吗？”
长公主道：“栖儿一出生就浑身青紫，当时太医费了好大劲才救活了他，从小就是药和奶水合着喂养的，这孩子一年有半年都要在床上躺着，一到冬天就更是难熬了，前几年还好，可今年，这孩子不断的发病，这一个月来已经晕过去三四次了，太医都说，这孩子怕是撑不下去了······”
沐栖迟想了想，道：“把这孩子先前的药方拿来我瞧瞧！”
身边的嬷嬷早得了吩咐准备好了，递过来厚厚的一摞子药方。
沐栖迟一张张的看过去，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中医发展基本是延续了前朝，因为朝廷对经济文化的控制，医术被视为小道，做大夫的人基本是仕途无望或者家传的医术，而朝廷法度严苛，医者因误致人性命等同于杀人，若是贫民还好，若是贵族，甚至要连坐亲族，所有的大夫在用药上都本着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所用药物无非是些党参、黄芪之类的温补药物，吃不死，但也绝对治不好病。
沐栖迟掀开被子，拿出一个简单的听诊器，这也是魏知行研究制作的，类似于西方最早发明的听诊器，用雪松和乌木制成的圆筒，分两节合成，一侧大一侧小，方便耳朵贴上去，她听了一会儿心跳，一抬头，发现韩栖醒了，正睁着大眼睛愣愣的看着她。
韩栖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子，尖尖的下颌，眼睛很大，睫毛浓密，他已经十一岁了，可因为长期卧床，他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大小。
“你是谁？是在给我看病吗？”韩栖有些好奇，他身体虚弱，声音也非常小。
长公主对沐栖迟看病的方式也觉得新奇，可碍于身份，没有多问，见儿子醒了，忙道：“这是你姑祖母，娘特意请来给你看病的。”
“姑祖母？”韩栖长大眼睛，这陌生的女孩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啊！
沐栖迟笑着点点他的小鼻子：“对啊，我辈分大，你啊，得管我叫祖母呢！”
韩栖憋憋嘴，不情愿的叫了声“姑祖母”。
沐栖迟看他那不情不愿的小样，心下好笑，转身道：“咱们出去说吧！”
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把窗子打开，每日要通风，室内不要熏这么重的香，保持温度适合就可以，不要太热，太热对他的病没有好处。”
长公主听了忙吩咐：“快，照郡主说的话做。”
出了卧房，沐栖迟坐在椅子上，喝了些茶水，才道：“这孩子得的是先心病，嗯，估计以往太医们跟你们说的是胸痹之症吧？”
长公主和驸马韩治都惴惴不安，生怕沐栖迟嘴里说出什么不可逆天之类的话来，儿子是两人的命根子，心尖子，尤其韩栖是个异常懂事的孩子，身体虽然不好，却总是安慰父母说自己没什么，将来会好的，多么苦的药他从不推脱，长这么大，他都没有办法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出去玩耍，可他从不抱怨，只要醒着，他都是笑脸迎人，越是如此，越是让韩治夫妻怜爱非常，心痛如绞。
“是，太医一直说是胸痹，我们请的很多江湖上出名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什么是先心病啊？”难道这么多的大夫都给儿子诊断错了？
沐栖迟摇摇头：“不是，先心病是胸痹的一种，怎么跟你们解释呢？嗯，就是说，这孩子的心脏先天就有问题，发育畸形，他的心脏瓣膜闭合有问题，导致他心脏供血不足，所以，叫做先天性心脏病。”
长公主夫妻面面相觑，都没太听懂。
沐栖迟想了想，随手在桌子的几盘果脯蜜饯里拿了一颗蚕豆比划：“就拿这个比喻吧，人的心脏分为左右两个心室，中间是心脏主动脉，人每次呼吸，心脏就会跟着跳动，”她拿手晃动着蚕豆“而令公子的心脏，先天发育有问题，他的心脏没有办法如正常人一样闭合，这就使得他的心脏没有办法供应充足的血液，所以，他的脸和指甲、嘴唇都是青灰色的，时常会觉得心脏绞痛，甚至昏迷。”
长公主听明白了，忙问：“那，那能治好吗？”
沐栖迟摇摇头：“没有办法根治”如果是在现代，可以通过手术改造心脏瓣膜，可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要说她没有任何做精密手术的仪器，即便是有，跟人家说要把心脏拿出来修补，估计人家都会直接疯掉······
长公主和韩治浑身一震，都面露绝望，长公主浑身一软，要不是韩治扶着她，几乎要坐在地上。
“我的栖儿啊·······”长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扑在丈夫的怀里大哭起来，她几乎请遍了天下所有的名医，所有人说的都是同样的结果，沐栖迟几乎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自从听到沐栖迟回金陵，让恭顺王妃起死回生之后，她心里就燃起了希望，这半个月几乎夜不能寐，为了请沐栖迟给儿子看病，她求了太后和今上，发动了所有她认识的宗亲，她毫不犹豫的给恭顺王跪下，只为求得儿子的一线生机，可是，连沐栖迟也没有办法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沐栖迟忙扶起长公主：“根治是不可能了，但目前的状况还是可以改善的，我开一个药方，你们照我药方给他吃一个月再说·······”
长公主满脸泪水，茫然的看着她，问：“能治？”
“不是能治，是可以改善，只要他日后没有什么大悲大喜，也不要进行太过剧烈的活动，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但是也不能完全不活动，适当的锻炼还是要有的，不然他的身体会太过虚弱，无法抵御任何风寒和疾病，等他可以起床了，你们最好请个好一点的师傅，教教他太极拳之类，比较舒缓的动作，对他养心舒身会很有帮助。”沐栖迟拿起笔来，写了一个方子：“炙附子、白术、茯苓各五钱，白芍五钱，生芪、五加皮各五钱，细辛五钱，桂枝七钱，五味子、甘草各一两，生姜一两。先将药加水浸泡半个时辰，水煎煮；首煎沸后慢火煎半个时辰，二煎沸后慢火煎一刻钟，两煎混合一起。分2次服，每次一碗，早晚膳后半个时辰左右服用。”
“照这个方子吃一个月看看，每顿饭不要让他吃的太饱，我另外再配一副丹参茶，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你让他代茶饮，每天喝上几杯，我这里有一瓶药”沐栖迟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瓶，这是给姜王妃配制的丹参滴丸，她一直随身带着：“给他含服，就是含在舌根下，不要咽下去，就这么慢慢的让它融化掉。每次八粒，一日三次，这一瓶大概能吃五日，五日后，他若好转，我再让人送一瓶过来。”长公主接过来，手都有些抖，在她想来，这肯定是魏国师留下的珍贵的药物，看来儿子的病好转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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