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从前在宫里，开平帝宗琰赏赐宛妃从来都是几百上千两，她赏赐宫女太监从来也是随手抓一把金瓜子或银瓜子，她哪里知道铜钱银子的分量。
贾娘子催着她赶紧走，道：“嘴里嘟囔些什么？”
贾琬气哼哼道：“以为怎么都有个三五两银子，谁道只打发给我们一两银子。”
贾娘子戳了她脑门一下道：“别不知足了，平日你爹去打个短工，一天也就挣七八个铜钱，你算算看，一两六钱银子要整整大半年才能挣出来。”
贾娘子算起帐来毫不含糊，又道：“你再算算看，两个铜板能买一个烧饼，这一两六钱银子便是一千六百个个铜板，是多少个烧饼？”
贾琬捂嘴笑道：“八百个个烧饼，若是每顿吃一个烧饼，再省着点吃能吃将近一年。”
贾娘子嘴巴不停歇道：“黄掌柜的没有收咱们的银镯子，这一来又多出了二两银子，这里外加起来便是将近四两银子，四两银子呀，都够全家半年的嚼用了，你还不知足？”
贾琬顿时心情大好，雨过天晴道：“忘记还有手镯了。这次可是赚大发了，娘，你去叫了爹来，让爹也欢喜欢喜。”
贾娘子将银子递给贾琬，点头道：“也是，我们娘俩添置了东西也拎不动，需得你爹过来搭手才是。你且先买些菜蔬到那凉亭等着，娘随后和你爹就过来。”
贾琬笑着应了，自去采买。
这是贾琬第一次揣着银子采买，兼着前世大手大脚惯了，如何知道节省二字。
兴致勃勃的贾琬第一个目标便是首饰坊。
玉覃秋是镇上最大的首饰坊，是京城的一个分号，坊中的侍女柔声细语地给夫人小姐们推荐着各色首饰，其首饰以精美深得女眷们的欢心，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怀揣着不到二两银子的贾琬趾高气扬的进门，见她衣裳简朴本不欲理睬的侍女，见到她从容不迫的神情，倒是放下了小觑的心思，上前躬身请安问好。
侍女弯腰轻柔道：“小姐，这边是我们最新的首饰，是京城最新的花样，据说宫里的娘娘也用呢。”
听闻宫里娘娘也用，贾琬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一排簪子错落有致的摆在金丝绒的黑色绸缎上，贾琬轻声念道：“绿雪晗芳簪、梅英采胜簪、日永琴书簪、青檀白玉簪、三翅莺羽簪。”
侍女惊喜道：“小姐好眼力，一眼便识出了簪名，前几日京城的薛三小姐过来，也不过识得其中的二三而已。”
贾琬暗自好笑，这次的薛小姐说的应该是正主了吧，那个粉蝴蝶料来也没有此等眼力。不过这也并非宫里内造的首饰，不过是民间仿品中的精品罢了。
侍女又殷勤地介绍每个簪子的价格，听到上百两银子的价格，贾琬咽了口唾沫摆了摆手道：“有没有家常一些的？”
侍女脸色稍稍冷淡了些，腰背也挺直了几分，颇有几分傲气地带着贾琬到了另一片区域，都是些十几两银子到几十两银子不等的普通簪子，簪子样式繁杂但谈不上精致，故而价格低些。
贾琬越发心虚，口中强自笑着辩解道：“今日不买这些沉甸甸的劳什子，就想寻个简单轻便的银耳坠子。”
侍女指着坊中的一角，冷淡道：“那边是些低劣的银耳钉，银耳坠，小娘子自去挑选便是。”
听到侍女强调低劣两字，又将自己的称呼从小姐变成了小娘子，贾琬火从心头起，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袖中的一两六钱银子，心虚拱手笑道：“辛苦姑娘，姑娘自便。”
侍女离开时奇怪地看着贾琬，低声道：“识货之人却是个无银子的，这小娘子莫不是熔匠家的？怪道古人说木匠家里无凳坐，卖油娘子水梳头。”
贾琬最后花了一百文挑了一对廉价的叶子纹样的
银耳坠儿，灰溜溜地站在玉覃秋的门口，歇了口气想道：若是有一天有了银子，非得把这低劣的首饰坊全部买下来，然后每天专让那侍女给大娘子小娘子们介绍各种低劣的银耳坠：这是四十文的银丁香耳钉，这是五十文的银水滴耳坠……。
贾琬一边美滋滋的想着，一边恢复了豪情万丈，脚下向着脂粉店的方向走去。
刚到脂粉店门口，便被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婶拉了进门，花大婶笑得如同一朵菊花：“小娘子，来一份新到的胭脂吧，小娘子的脸色白皙，若是涂上胭脂必定是个大美人。还有这个，是新到的宫廷秘制的油膏，涂在脸上又润又滑，据说宫里的娘娘都用这个。”
贾琬听了好笑，又是宫里娘娘用的。宫中戴的，用的都是内造，又如何能轻易出宫门，转而一想，连自己这个宫里娘娘都出了宫门，戴的簪子和抹的油膏便不足为奇了。
贾琬抬手接过油膏闻了闻，心中好笑。这油膏泛着灰白颜色，一股月桂花香直冲脑门，若是宫里的嫔妃用这个，还不得把皇帝熏走。
见贾琬不为所动，花大婶又推荐起其他物件。绕是贾琬明白如今家里的处境，也忍不住花了二十文铜钱买了洗手的香胰子。
这些天每天只是用草木灰抓一把就算洗手，贾琬感觉手有些粗糙，当年自己每天可是用牛奶合着绿茶净手，一双柔荑十指芊芊，贾琬觉得这个银钱花得值当。
出了胭脂铺子的门，贾琬的腿又迈向了绸缎铺子。
贾娘子和贾老汉几年没有新衣裳了，该添置点布料做一件了。贾琬偷乐，自己也可以顺着添置一件新衣裳，算是犒劳自己今天三寸不烂之舌。
嗯，还有今天的见识都是借了哥哥的名头，也便宜他，给他买些便宜的布料。
反正都要被介绍是宫里出的物件，贾琬索性不等伙计开口，主动笑眯眯的问道：“大哥，有没有宫里娘娘穿的细棉布？”
伙计翻了个白眼嘲笑道：“好教小娘子知道，宫里娘娘都穿的是绫罗绸缎，只有平民百姓才穿棉布。”
今日不宜出行。贾琬长出了一口气，气哼哼地心道若是有朝一日本宫重新进宫，必定四季都要置办棉布衣裳，让你等知道宫里娘娘的通身气派可不是靠绫罗绸缎烘托的。
待到贾琬出门，手中又多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十尺赭石的棉布，十尺天蓝色的棉布，十尺杏黄的棉布，还有自己的十尺的绯红色棉布，眼错不见贾琬就花了二百四十文。
拎了拎手中的包裹，贾琬心想：“一百二十个烧饼没有了。”
想到烧饼，贾琬想起了今日是特地进城为哥哥贾珪添菜的，便回转身买了一只烧鹅，一对猪蹄并几斤排骨和若干大米，直累得自己拎不动为止，看看钱袋，还剩一两银子并几个铜板。
贾琬觉得从前的宛妃太大方了，原来银子能换这么多好东西啊，从前在宫里一赏赐就是好几两金银，真是不深入民间不知道柴米贵。
待到贾娘子看到贾琬手中大大小小的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银钱？”
贾老汉倒是摆摆手道：“琬丫头挣的，花掉些也是正常。”
待到坐上车，贾娘子翻开包袱细细看时，恨恨骂道：“死丫头，菜肴大米倒是罢了，你哥哥从学里回来好歹还能补补身子，你居然还敢买布买香胰子。”
贾琬理直气壮地掏出银叶耳坠，递给贾娘子道：“哪里只买了棉布和香胰子，还有银耳坠呢。娘，我挑了好半日特意送你的，你带上看看。”
贾娘子舍不得银钱，听闻还买了首饰，嘴里悉悉索索心疼得直吸气，却又被银耳坠吸引，正犹豫不定之时，贾老汉道：“闺女的一片心，带上吧。”
贾娘子带上了耳坠，贾琬给贾娘子套上未曾典当的银镯子，拍手笑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若是将女儿买的杏色的料子裁成衣裳穿上，估计六里八乡都找不出娘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来。爹你说是也不是？”
贾老汉嘿嘿直说好。
贾娘子摸着腕上的镯子，眼睛有些潮湿，本以为今日最后一件陪嫁首饰就要离自己而去，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不但保住了镯子，而且还给自己买了耳坠，又给家里添置了这许多家用。
握着剩下的一两银钱，贾娘子哪里还有半分责备贾琬的心思。
三人随意用了些干粮，便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贾琬哪里肯让贾老汉推车，执意将剩下的几个铜板雇了一个小工推着车，全家便坐在车上。
贾老汉坐在车上眯着眼睛打盹。贾琬方才拎东西累得腰酸手疼，直拍着手臂解乏。贾娘子则在盘算着棉布的用处：要给夫妻俩人各添一套外衣，给琬丫头做一条裙子，给珪儿多做两套衣裳，马上要赶考了，得穿得象样些才不被其他学子看轻。
下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贾琬昏昏欲睡。猛地听见贾娘子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倒是将推车的小工吓了一跳。
贾老汉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道：“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贾娘子不答话，摆手让小工继续推车，却回头问道：“琬丫头，你实话告诉娘，那玉镯子若是真去集市上卖了，到底能值多少银子？”
贾琬不知何意，朦胧着双眼答道：“粉蝴蝶说的三、五百是不可能的，但三、五十两还是值的。”
贾娘子的巴掌便呼呼朝着贾琬招呼了下来。
贾老汉忙用烟斗拦着道：“好好的又打孩子作甚么？”
贾娘子叉着腰中气十足的骂道：“你问问这败家小浪蹄子，天生便是个受穷的命，把三、五十两银子的秘法儿作价一两六钱银子卖给了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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