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路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回到家，已经晚饭时分。贾琬习惯了贾娘子的脾性，倒也觉得热闹。
贾娘子见今日收获颇丰，狠下心来煮了一大锅白米饭，又切了小半个烧鹅，炒了些青菜，全家丰丰盛盛的吃了一顿。
剩下半个晚上，贾娘子将剩的一两银子一会儿藏在枕头下，一会儿又藏在针线包里。最后终于藏在了一双旧布鞋中方作罢。
躺在床上的贾琬看着贾娘子，仿佛看到一只大老鼠在到处藏着五百个烧饼，贾琬想着自己笑了。
若是再有进宫的日子，自己便不赏赐宫女太监们金瓜子、银瓜子了，便赏赐宫女和太监烧饼好了。
大筐的烧饼摆在延庆宫门口，来来来，小允子，本宫赏你两百个烧饼，还有丽珠，本宫赏你八十个烧饼。
正在想得高兴之时，贾琬突然垂下头，方才的兴奋劲头一扫而空。丽珠已经死了，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触柱而亡，鲜血一直蔓延到凤仪宫深处，小允子则被拖下去杖责，不知生死。
过去种种不过就在几天前，想到皇后要将胤儿占为己有，让君婕妤对付自己的嫡亲姐姐，谋害了自己的惜贵嫔晋升位份安享荣华，而和自己交好的淑妃却被她们暗中算计，贾琬的心中满是愤恨悲痛，却又无可奈何。
这种悲痛感和无力感一直持续到噩梦惊醒时分。
“三样选一样吧。”
“娘娘，不要，……那是鹤顶红。”小允子一把将瓶子抢了过去。
“来人，将这没上没下的奴才拖下去杖责四十。”
“我们娘娘到底犯了何事，皇后娘娘这般咄咄逼人？若是明日皇上回来，皇后娘娘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仗着一张利嘴得了皇上的宠爱，连带着丫头也这般无礼，敢指着本宫问话。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杖毙了。”
砰……丽珠触柱而亡，血流满地。
皇后端庄的面容看着贾琬微微笑道：你知道吗？你的淑妃姐姐如今已然染上了咳症，皇上如今嫌弃得紧，再也不踏足她的宫中一步。”
“你的姐姐已经被她婆婆做主休了，如今流落在外不得归家。”
“与你日日道恩情的皇上，如今宠幸上了好几个美人，日日笙歌，早已经将你忘在了脑后。”
“你的儿子如今日日叫我母后，和本宫亲热得不得了，浑然不知本宫恨不得即刻将他鸩了。”
皇后端庄的面容放大出现在贾琬面前，鲜红的唇低语道：“容婉，就算是有来生，你也不是本宫的对手。”
“不是本宫的对手……不是本宫的对手，对手……”
不要啊……贾琬再一次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再也没有睡着，心里为丽珠默念了一个时辰的往生咒，贾琬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
这时天色也渐渐发白，一阵阵困意袭来，贾琬迷迷糊糊听到父母在说话。
“洪婆子那边怎么说？”
“有什么办法，已经按了手印画了押了，本应该十天前就过去的，谁知道琬丫头病了，此事便拖了下来。”
“这事办急了。”
“我当时也是油脂蒙了心窍了，刚听说珪儿上府里赶考需要不少银子，又听得若是考上了去京城还要好多银子，这便急昏了头，转眼遇上洪婆子上门说起这事，我……我便按了手印画了押了。”
“唉，你糊涂啊，……且等明日珪儿回来再议吧。”
“只能如此了。”
贾琬不知所云，实在挺不住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贾老汉照例去砍柴，贾娘子则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将昨日买的菜肴细细整治了，方拉着贾琬在窗前裁剪起昨日的布料来。
贾琬撇了撇嘴，贾娘子带笑的脸上似乎写着几个斗大的字：文曲星要衣锦还乡了。
贾娘子利落地裁剪着衣裳，边递过几块剪下来的料子道：“你如今也大了，针线女红也要练起来才好，只有女红好今后当了人家的媳妇，方才不会被婆婆挑刺儿。这几块布头，你去练练手绣个帕子或是方巾。”
从前五岁便能缝帕子，七岁便能织香囊，十岁上更是请了京城名家教授刺绣，入宫后为太后生辰绣的九凤图如今还摆在慈恩宫的正堂。
两次前世加上今生约莫五六十岁的年岁，如今却要重新开始缝帕子。贾琬拿着针线和布头，陷入了沉思。
宛妃当年第一次缝帕子时，母亲还在，她轻轻柔柔地拿起自己的手，指导着自己起针落针，心疼地捧着她戳伤的手落泪。印象中的母亲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也难怪这种性格的女子在心机重重、庭院深深的府上无法容身。
贾琬恍惚中记起，容府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为了图个好名声，也是为了博取宛妃的欢心，特特空了正妻的位置，但谁不知晓，父亲宠爱穆姨娘，府里大小事情都是穆姨娘做主，与主母相差无几。
还在沉思的贾琬，再一次被大嗓门的贾娘子拉回了现实：“第一次缝帕子确实不知道如何下针，当年娘也是这么过来的。来，娘教你。”
看着贾娘子大大咧咧地教自己下针，起线，虽然粗糙，但是针针带着爱意和关怀。
贾琬似乎回到了过去母亲教授自己的情境中，贾琬甚至有些惋惜地想，若前世母亲的性子如同贾娘子一般，恐怕也能在府上有一席之地吧，宛妃的母亲忧伤多思，见了一片落叶也要伤春悲秋，真是不知道宛妃这种乐天的性格是如何而来，倒是姐姐容婵继承了几分母亲的性格。
正想得出神，贾老汉抄着手进了门来，后面却是一个读书人提着一个包裹，背着一捆柴跟了进门。
贾娘子看到后，将针线一扔，脚下如同踩着滚轮一般的出了门，边欢喜着嚷道：“是珪儿回来了呀。快坐下喝口水。”
看到贾珪身后背着一捆柴，贾娘子下死力气瞪了一眼贾老汉道：“珪儿是读书人，让读书人干这种粗活，没得让人笑话。”
贾老汉懦懦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珪儿，珪儿一定要帮着搬柴，开始我是说过不让的。”
贾珪开口道：“一日不劳，一日不食，古圣人尚且如此，我背些柴火也是应当的。更何况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何时都是父亲为大，我如何能空着手，眼看着父亲背着柴火，实为大不孝也。”
贾琬隔着窗子颇有些期许地看了过去。二十岁的读书郎想必应该是文采风流，飘逸灵秀的吧，尤其是眼睛，应该是通透明澈，如琉璃般和天上的星子般熠熠闪亮的吧。
待仔细看到贾珪，贾琬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袭深蓝色的袍子，没有半分装饰，背上背的是一个土灰色的粗布包袱，里头仿佛放着几本书和几件衣裳，头上一根木簪盘着中规中矩的圆髻，脚底是厚帮的黑色圆头僧布鞋，微黑的方字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贾琬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哪里来的道士？”
那贾珪放下柴火和包裹，，将上下衣裳打理整齐，撩起袍子的前襟，端端正正跪下请安道：“母亲大人安康，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贾娘子哎呦了一声，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好端端的如何行这么大的礼？”
贾珪仍旧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起身道：“礼不可废也。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儿子求学不得不远离父母，已是大不孝，若是礼再不周全些，岂不成了不孝不义之人，此礼母亲一定要受。”
贾娘子浑身不自在受了礼，低声道：“乡下人家哪用如此？”
贾琬放下手中的针线，嘟囔道：“这做派莫非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如若不是读书读傻了脑子，便是回来讨要银钱的。
这念头刚起，只见贾珪放下包裹，掏出一小袋白米道：“回禀父亲母亲，这是儿子在学里省下的禀米，一共是十余两，虽不足一顿之食，但此乃儿子的一片拳拳之心。”
贾娘子心疼道：“你是秀才，衙门一天才给一斤的米粮，自己尚且不够嚼用的，如何还省下来给了我们，让我们如何能安心吃得下去？”
贾珪摸了摸头笑道：“听说妹妹前几日病了，这白米留着熬粥给妹妹也是好的。”
听贾珪说起妹妹，贾娘子这才想起贾琬还在屋子里，于是冲着窗户嚷道：“琬丫头，你哥哥求学回来了，你不出来见礼，磨磨蹭蹭的忙个什么？帕子何时不能绣，赶紧出来。”
贾琬心道，不知自己过去，这贾珪又会说出些什么来？
不等贾琬动身，贾珪上前几步到了窗棱下，躬身握拳行礼道：“妹妹辛苦了，听父亲说前几日妹妹卧病在床，这两日可好些？为兄心中颇为担忧，为兄在外读书，家里双亲全靠着妹妹膝下奉亲才不致孤寂沉乏，妹妹请受为兄一拜。”
贾琬听得他啰啰嗦嗦的说了这许多，心道，这兄妹俩的关系看起来倒是不错，不然如何跟父母只是惜字如金的请安，却跟自己说了这许多话。
正想着，却听得贾珪说受他一拜，贾琬习惯地脱口而出：“爱卿免礼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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